文：都头郓哥（作者原创授权）

之前，笔者与大家品读了《荡寇志》（《水浒传》续书，清代俞万春著）第一百零一回，梁山在蒙阴包围高俅，却被陈希真、云龙等赶到打败，梁山损兵折将，又收到曹州危急的消息。今天我们继续品读《荡寇志》第一百零二回“金成英议复曹府，韦扬隐力破董平”，看看后续发展如何。

情节简介：原来攻打曹州的人是金成英，他当初到济南参加武乡试，帮人打死了穿珠婆，却得到了贺太平的庇护没有治罪，二人更是成为了师徒。后来高衙内到曹州赴任，金成英担心戴全等结拜兄弟不本分连累自己，于是全家搬到济南。在路上偶遇了李宗汤，并得知了其师弟韦扬隐的消息。后来金成英在济南听到曹州失陷的消息，于是和贺太平商量起兵前去攻打，在一番周折下，成功让懦弱的镇抚将军张继同意其出师。金成英引兵奔袭曹州，一开始被董平搅乱队伍，没有得逞。金成英单挑董平、焦挺、鲍旭三人，却派兵偷偷攻城，梁山军马慌乱，金成英趁机活捉了焦挺，但多日仍然拿不下曹州。正巧此时韦扬隐从济南回东京路过曹州，前来拜见，金成英便请韦扬隐帮助自己合力击杀董平。金成英羞辱焦挺激董平出战，韦扬隐单挑董平不分胜负，金成英上去帮忙，二人合力成功用双枪杀死董平，收复了曹州。宋江、吴用得知曹州已失，只得回梁山。朝廷又派张叔夜任曹州知府。

都头曰：此回是梁山好汉双枪将董平谢幕的一回，按照作者的写作逻辑，擅使双枪的董平最终惨死于双枪之下，可谓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小说至此，梁山马军五虎将中的关胜、董平已先后阵亡，梁山正如前面笋冠仙所预料的一样“寰中疆域，尽成支绌之形；寨内星辰，已见离披之兆”，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梁山面对的局面虽然越来越危险，折损的好汉也越来越多，但在困境中梁山好汉的表现却要远远超过雷将，用郭兴良教授的话来说，那就是作者无意之中建了“一座逆作者之愿而矗立的纪念碑”，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将在下面具体分析，还是先看看此回涉及的历史典故。

此回所涉及的典故主要有三个，全都和杜甫的诗句有关。第一个是金成英从曹州去济南的路上寻找有过两面之缘的韦扬隐，但没有找到，只好暂时作罢。范金门批道这里引用的两句诗出自杜甫的《赠卫八处士》，全诗为“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卫八处士是杜甫少年时的好友，多年后偶然重逢，自然感慨万千。参商二星不相见的典故出自《左传·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沉。居於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沉於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由于商星居于东方卯位（上午五点到七点），参星居于西方酉位（下午五点到七点），二者一出一没，永不相见。范金门在这里引用这一典故是感慨金成英和韦扬隐不能相见。

第二个典故是金成英得知梁横战死后，感慨道：“只可惜丧失了梁都监一员虎将。”范金门批道因为杜甫自号少陵野老，因此后人也简称其为少陵，这里引用的两句诗出自《苦战行》，原诗为“苦战身死马将军，自云伏波之子孙。干戈未定失壮士，使我叹恨伤精魂。去年江南讨狂贼，临江把臂难再得。别时孤云今不飞，时独看云泪横臆。”作者创作这首诗，是想表达对“马将军”战死沙场、为国献身的赞颂和痛惜，而《荡寇志》中范金门的批语却是骂马将军，可能是刊刻时将字刻错的缘故。范金门在这里的意思是想表达对梁横战死沙场、为国献身的赞颂和痛惜。

第三个典故是韦扬隐帮助金成英杀死董平后，拱手向成英道：“恭喜仁兄，我去也。”驱马向南而去。范金门批道这里引用的两句诗出自杜甫的《义鹘行》，原诗为“阴崖有苍鹰，养子黑柏颠。白蛇登其巢，吞噬恣朝餐。雄飞远求食，雌者鸣辛酸。力强不可制，黄口无半存。其父从西归，翻身入长烟。斯须领健鹘，痛愤寄所宣。斗上捩孤影，噭哮来九天。修鳞脱远枝，巨颡坼老拳。高空得蹭蹬，短草辞蜿蜒。折尾能一掉，饱肠皆已穿。生虽灭众雏，死亦垂千年。物情有报复，快意贵目前。兹实鸷鸟最，急难心炯然。功成失所往，用舍何其贤。近经潏水湄，此事樵夫传。飘萧觉素发，凛欲冲儒冠。人生许与分，只在顾盼间。聊为义鹘行，用激壮士肝。”这首诗讲的是一条蛇将苍鹰的幼崽吃掉后，鹘帮助苍鹰杀死蛇报仇的故事。作者写这首诗是想赞扬鹘的侠义之举和“事了拂身去”的高尚品德。范金门在这里当然是想称赞韦扬隐也具备鹘的这种高尚品德。

说完典故，我们再说说本回中一个有意思的事。大家想必都看过抗日题材的电视剧，但不得不说的，抗日题材的电视剧质量参差不齐，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前些年出现了一些无视历史、剧情狗血的“雷”剧，《抗日奇侠》就是其中的代表。这部电视剧最“知名”的剧情要数“手撕鬼子”了，这本是胡编乱造的情节，原以为是编剧的脑洞原创，没想到在《荡寇志》中早就已经有这种情节了。金成英当初打穿珠婆（以在刺绣上穿珠作饰物为生的女工）时，原文写道“只见成英右手把那一个穿珠婆的脚尽力一撕，已变成两爿。”不得不说俞万春的脑洞还真是大，堪称抗日神剧中手撕鬼子剧情的祖宗。

说完雷人的剧情，我们再说说本期开头提到的梁山好汉在困境中表现超过雷将之事。在前面的专栏中，我们已经分析过金成英所谓的“避难去危邦”，不过是作者为了不让他背丢失曹州的锅而做的故意安排。但这么一来金成英的人品就成了问题，作者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在本回中，李宗汤问金成英为什么离开曹州去济南时，金成英笑道：“敝地有一群好汉，证盟结义，当时弟亦在会。后知此辈非安分之人，渐与疏远。怎奈此辈纠缠不已，弟待欲厉色拒绝，又恐太过。当今新来知府糊涂昏昧，而此辈作奸犯科又势所必至，弟深恐有意外之累，是以远而避之。”作者设计这个情节的目的是想告诉读者，金成英并不知道曹州会被梁山攻打，其离开曹州不是怕担责任，而是担心被戴全等连累，因此选择和王进一样“高飞远走”，到外地避难。但是很遗憾，金成英和王进不是一个性质，作者如此的做法反而是欲盖弥彰，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金成英早前已经和戴全等结为兄弟，后来见戴全等不是安分的人，非但不加以正确的引导和规劝，反而只为了自己不被牵连，一走了之。后文中作者又特意写“原来梁横与成英至好”，但在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时，金成英似乎也没想过好友梁横在高衙内的领导下该是什么处境，这样的人品和前面杀结义兄弟的杨腾蛟简直是一丘之貉。而反观梁山一边，董平在城池被围困紧急时，明知是计，但看到焦挺被“浑身洗剥，绳穿索缚，驱出阵前”时，为了兄弟情谊，仍不顾自身安危“提了双枪，开城骤马而出”，董平的人品在这里和金成英高下立判。在原著中董平因为杀了程太守全家，夺了程小姐，人品一直饱受诟病，但在《荡寇志》中，俞万春无意间让董平洗刷了这个耻辱，成了“逆作者之愿而矗立的纪念碑”的一部分，这恰恰是作者弄巧成拙产生的效果，梁山好汉的形象因之也就高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