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苍鹰 >> 苍鹰的天敌 >> 重阳老夫聊发少年狂齐鲁壹点
“想起你在大海边光着身子,就穿一条游泳裤头,搂着俺老同学俊的样子,就想笑!”一次老同学聚会上,一个高中女同学笑着对我说。她一说,围绕这一话题,其他在座的同学又跟着议论纷纷。
老同学的感慨,源于我在朋友圈里和老同学群里发的几张图片。
去年3月17日上午,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海岸边的摩顿岛,也叫海豚岛的海边,我把自己脱得精光,只穿着一条游泳裤头,在海水里扑腾了两个多小时。同行驴友,拿出手机,对着在海里游来游去的我,拍了好几张。我到沙滩上休息的时候,好几个驴友起哄,不但近距离拍了我个人光身子的图片,还非要我搂着我老婆——简称俊——照张合影。
我那位老同学想笑,是有道理的。我本来是个高中语文老师,退休之前,出于职业习惯,平时总要穿得板板正正。这样一来,总给人一些固定印象。所以,几个老同学就说我,“一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就知道是老师。”我人长得很平庸,但是,能被人说文质彬彬,心里暗自还是有点儿沾沾自喜的。
那一天,在海边,脱光了衣服,也就脱光了文质彬彬,露出一身松垮垮的赘肉,仔细看,还能看见肚皮上有做过两次外科手术的遗痕。腿上,还贴着一块膏药,暴露着腿脚的病残。怎么看,都是一片暮景残光,丑不忍睹。再被穿得齐齐楚楚的老婆映衬着,愈发赤裸裸的丑。
丑则丑矣!不是有人说人越老脸皮越厚吗?我本花甲,岁月早就把我从里到外磨砺得皮糙肉厚,何怕露丑?所以,我当时神态非常坦然,毫不胆怯畏缩。而且,厚着脸皮,将那几张图片晒到了朋友圈和高中同学群里。还拉大旗作虎皮,大言不惭,附了一句苏轼老夫子的诗句:“老夫聊发少年狂。”
当年,苏轼在密州任知州期间,一日兴趣大发,勒装出猎,左手牵着黄犬,右手托着苍鹰,头戴锦绣帽,身穿貂皮衣,一身行伍猎人打扮,和骑着快马的无数随从一道,狂风一般卷过平岗。而且,要像当年少年英主孙权一样,拈弓搭箭,亲自射杀老虎。这一番举动,完全颠覆了他文弱书生的本来面目,所以,被他自己称作“狂”。
苏轼写这首诗词时,其实并不老,才三十八岁。他这一“狂”,是廓开胸臆,一吐雄健豪放之气,也借此晒一晒自己雄武豪壮正当时。
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以此证明自己宝刀未老,志在千里,日日期望着“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总希望有一天,“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渴望杀敌报国,建功立业,一展抱负。
我的“狂”,却与苏轼之狂有天壤之别。
我的“狂”,是真正的老来狂,是一个六十六岁的白头翁看见海水,忍不住,跳进去,扑腾几下,就想晒一晒,证明在人生的“强弩之末”,自己还有“穿鲁缟”之力。说到底,是一个凡夫俗子纯粹个人趣味的抒情,与苏老夫子的宏大理想真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转念一想,这世间,像苏轼一样超凡脱俗的人类精英,能有几人?大多数人,都是和我一样在世俗生活中乱扑腾的凡夫俗子,凡夫俗子也有七情六欲不是。精英之“狂”,固然宏大渺远,令人景仰。凡夫俗子之狂,虽然有些等而下之,但因为是平民百姓个人生活的真实展现,是普通老百姓个人情感的自然抒发,也许更会引起普通老百姓的心灵共鸣。我的那位老同学,在时间过去二十多天以后,还能想起那张图片,还能莞尔一笑,生发感慨,不就是明证吗?
那一天,一大早,我赤脚行走在柔软的细沙上。天空晴朗,淡云缭绕。从海平面缓缓上升的太阳,在淡云中,时隐时现,或残或全,比起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就温柔平和许多。远望大海,如辽阔莽远漫无际涯的巨毡,近看海岸边,潮水微漾。几艘小船,缓缓游荡,是平缓毡毯上蝌蚪状浮游的音符。海水冲积的沙滩,宽阔而平坦,是悠闲踱步的好去处,有好些游客和度假之人,三三两两,或者独自一人,就在沙滩上款款而行,缓缓踱步。而且,好些人,就穿着短袖T恤和短裤,有的,干脆只穿着泳衣,袒胸露脯,悠哉悠哉。这里的海岸线,漫长而平坦,是游泳爱好者的天堂。海水里,已经有许多弄潮儿在闲水信游。看见海水里游着的弄潮儿,一下子撩起我也想狂一狂,跳进去游一游的兴头。
咱们的孔老夫子早就说过:“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孔老夫子所说的智者和仁者,我虽然只能望其项背,但是,见水想跳水,遇山想爬山,却似乎是我与生俱来的爱好。
小时候,我懵懵懂懂,跟在大孩子身边,跳池塘,游环城河,模仿大孩子的动作,蹬腿甩胳臂,也不管动作规范不规范,难看不难看,反正,能在水里漂起来,往前游动,就高兴地嗷嗷大叫。想省力了,就仰面朝天,脚蹬手划,保持浮力,在水面上任意东西,照样乐得心开花。
我生在小县城,虽然距离黄河不远,但却从来没有敢跳进黄河里游泳,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知道凭自己玩水的三脚猫功夫,根本驾驭不了水流湍急的黄河水。但是,年暑假,我到北戴河参加会议,看见许多人跳进海水里追波逐浪,甚是羡慕嫉妒,便鼓起天大的勇气,一斗胆,跳进海水,扑腾起来。那一年,我四十六岁,也许人到中年,还有些浪漫底气在。
没想到,海水比塘水、环城河水的浮力大得多,稍微蹬腿甩胳臂,就在水面上漂浮得妥妥的。先来了一番极不规范的狗刨、蛙泳,扑腾了一阵子,累了,就仰面朝天。仰泳,稍微用点儿力气,就可以在海水表面漂游。那时候,我兴奋至极,瞅个身旁没人的时机,对着高高的天空,大喊:我李三也能在海里游泳了!
虽然是第一次,没经验,喝了好几口海水,又苦又涩。心里,却止不住好一阵沾沾自喜。在海水里游泳,让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生命里潜在的活力,享受到自己驾驭海水征服自然的无穷快乐,套用某大人物年轻时期激情四射的话语模式:与海水斗,其乐无穷!
在北戴河的那几天,我几乎每天都要到海水里耍一番,享受在大海里弄潮的快乐。
那以后,只要条件允许,到了海边,不管是青岛、日照、威海还是北海、三亚,我总要瞅机会跳进大海,游动游动。退二线之后,暑假期间,我和家人又曾经到北戴河避暑,为了保险,也为了补充气力的不足,就戴个救生圈。有了救生圈,更省力气,也更大胆,每一天,从岸边到防鲨带,来来回回,总要游个十几趟,一两个小时,方才尽兴作罢。
去年,我已经六十有六,脚踏南半球澳洲大陆南太平洋一隅的海岸线边,又一次面对大海,看见别人在海水里浮游,心里那个痒啊,真真的是六爪挠心。
吃过早餐,迫不及待,在酒店房间里,提前穿好了游泳裤头,披着一件浴巾,急匆匆,趟进海水,适应一会儿,就开始了游动。
柔腻而有些暖意的海水,包围着我赤裸的身体,像被浓郁的母爱包裹。又一次在海水里癫狂地扑腾,使我一下子觉得回归少年时代。
这里的海岸线地势比较平缓,往里面大概趟了五六十米,双脚还能踩到海水下面的地面。而且,海面上波浪较小,安全系数比较高。我本来有些紧张的心理,就渐渐松弛下来。游到水深处,我依然使出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手脚并用,往里面游动,不大会儿,就累得直喘粗气,深感体力不支,只好依然使出仰泳的老招数,仰面朝天,顺流漂荡。心里就想,不服老就是不行啊!
然而,能在远离祖国大约一万公里的南太平洋海域游动一番,确实给我带来更加新鲜的刺激,也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兴奋。瞅个我附近没有别人的时间空档,好几次,我撒开喉咙,兴奋地大喊大叫,而且,转过身,对着在沙滩上一直紧盯着我的老婆和其他女同伴,疯狂地伸展双臂,摇手示意。头天傍晚,阴差阳错,没有看到海豚表演的遗憾,被海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五脏六腑里,都流淌着喜悦和癫狂。
临下海之前,我老婆就嘟嘟囔囔:别游啦!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龄了,还这么疯癫逞能!下海之后,每一次扭头,我都可以看见她一直在痴痴地盯着我。即使不转身,我也能时刻感受到,她的双眼,就像跟踪式探照灯,时刻跟踪扫描着我的身影。
为了老婆一颗惴惴的心;也因为这一次,没有救生圈的保护,心里有些胆怯;又加上毕竟体力有限,我不敢太疯狂,只是在浅水处来回游动,游到防鲨带附近就折返而回,而且,主要是仰泳。所以,3月17号那一天,在海水里胡乱扑腾的“少年狂”举动,实在是打了折扣,减了成色的。而且,游几个来回,就回到岸边休息一下。在休息的空档,就照了那几张发狂的图片,留下了被老同学哂笑不止的笑柄。
被人哂笑,我不感到遗憾,反倒有些自豪:像我这样小县城里出生的草根平民,在六十六岁,还能到南太平洋的海水里扑腾一阵,癫狂一阵,不也是一次人生小确幸吗?
壹点号轻舟闲言
本文内容由壹点号作者发布,不代表齐鲁壹点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