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烟雨客

每个人的一生行藏，都有参透天机玄妙的时刻，却大多迷失在红尘的道路中。就如陆机，就如李斯……

诗仙李白也曾这样感怀过前人，并留下了三首有名的行路难，其中之一就是感慨不知功成身退遗憾的。

行路难·有耳莫洗颍川水

唐李白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

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雄才如陆机，阔达如李斯，最终不也一样迷失在自己营造的幻象中了吗？

李斯税驾苦不早，他为何感慨呢？其中的税驾，现在已经很少用了，但不可不知也。税驾，犹“解驾”。税：通“捝（tuō）”、“脱”，脱去、脱掉。解下驾车的马，停车；有休息或归宿之意。

汉·司马迁《史记·李斯列传》：“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司马贞·索隐：“税驾，犹解驾，言休息也。李斯言己今日富贵已极，然未知向后吉凶，正泊在何处也。”

此后的文章中，用处颇多：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唐·刘禹锡《题欹器图》：秦国功成思税驾，晋臣名遂叹危机。无因上蔡牵黄犬，愿作丹徒一布衣。唐·马戴《寄广州杨参军》：“税驾楚山广，扬帆湘水深。”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才识》：“亿叹而泣曰：‘家本寒素，今富贵骤至，不知税驾地矣。’”

面对忽然的功名富贵，不知何处置身，也是古今之人的通病。泛舟五湖的范蠡，秋风而行的张翰，此类人物毕竟少之又少？寓形宇内复几时？何不委心任去留……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这种精神气度，又有几人能够学以致用？

就连明人许仲琳《封神演义》第五十六回中也用了这个词，《子牙设计收九公》：“今元帅为商之大臣，天下三尺之童，无不奉命；若一旦而如此，吾不知所税驾矣，乞元帅裁之。”规劝他人，及早抽身。

李白感慨的陆机，其实也很通达，他写的招隐诗也有功成身退的考量。

招隐诗

陆机

明发心不夷。振衣聊踯躅。

踯躅欲安之。幽人在浚谷。

朝采南涧藻。夕息西山足。

轻条象云构。密叶成翠幄。

激楚伫兰林。回芳薄秀木。

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

哀音附灵波。颓响赴曾曲。

至乐非有假。安事浇淳朴。

富贵久难图。税驾从所欲。

山河万古，如斯美景，值得流连忘返，值得乐以忘忧……明知道富贵久难图，也想着税驾从所欲，可最终为何还是到了华亭鹤唳的绝境？

有个典故：税驾方回。方回是古仙人名，相传于唐尧时曾隐于五柞山，尧聘为闾士，炼食云母粉，为人治病。道成，被劫持，闭于室中，求其传道。回乃化身而去，以“方回”印封其户。时人言得回一丸泥涂门，终不可开。见汉刘向《列仙传·方回》。《后汉书·周磐传》：“昔方回、支父嗇神养和，不以荣利滑其生术。”后来借指山野隐士。明胡应麟《诗薮·闰馀上》：“因悉采汇为一编，亡论《云门》大吕，即方回、阿段，例掇弗遗。”

税驾何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究竟是难以取舍的，也才有了这么多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