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雪峰环抱的赛里木湖，总让我想起明代书画家董其昌写给杭州西湖灵隐寺的那副名联。因灵隐寺前临冷泉，且面对飞来峰，董氏发掘二景致的含蓄，提出令人思考的问题人联：“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于是，令我面对眼前的海子和雪峰，提出类似的问题：“峰自几时冻起，湖从何处飞来”

这并非牵强附会，实在是那次特殊感受使然。是时正值仲夏，然眼前的景致与环境却成一个高度的矛盾统一，堪谓“高湖吻绿，雪峰衔彩，寒流恼人，牧歌悠闲”。亦有清舒其绍所言“乱山围得起，一水贴天流。风扫藏狡窟，云迷落雁洲”之势；林则徐借土人语说：“中有神物如青羊，见则雨雹”如此诸多奇特，令你不得不发奇想，觉得这个中国最大的高山湖确有由天外飞来的可能。

但当你置身湖边抛出情感，便觉哪一个也没有说错，令你不得不佩服这些当地人的眼力和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对自家山水的那份刻骨铭心的情感。

记得去前，有人提醒我多带些防寒衣物，以免山上气候骤变吃亏。对此劝告，我虽诺诺应承，却不以为然，心想，山上山下同一个夏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然而到了湖边。寒气却逼得我久久不敢下车。身置湖滨草原，面对草间仰脸向我微笑的五颜六色的野花。却说什么也做不出一个礼貌的表示来。我自知遭受意外打击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的。

当同行者们三五一伙发疯般扑向远处的碧绿山岗，钻进湖边的饰彩毡房，我却被分布在野花绿草间的一撮撮野葱所吸引。我知道，这种野生的小葱是当今最难寻的纯绿色食品，咬上几口便会生暖御寒。然而晦气得很，当找鼓足勇气，忍者通体的瑟索，一连向几撮野葱施威，想将它们连根拔起，欲得暂时御寒之外多带些回去作餐桌上的美味。然而却连连失败，那野葱的根牢牢地扎在土里，末了，我手内只索得一把野葱的嫩叶。没办法，我只得一边品尝着辛辣的野味御寒，一边宣泄着内心的不平。

嚼着嚼着，我嚼出了滋味儿，是了，这些野生的精灵是不容人们随便亵渎的，它们的生命和繁衍完全耍靠根来维系。难道你还不如那些没有思想的牛羊马吗？我正陷入这种尴尬境地不能自拔之时，一只苍鹰从我眼前掠过，随之飞向高空，两只翅膀展开，活像一驾涂黑的飞机在天空盘旋、滑翔，与飞机降落前寻找着陆点时一般无二。我当然知道，它是寻找陆地上的猎物。

就在苍鹰向东边山脚的一个点俯冲下去时，我的听觉与视觉同时收到两种信息：一是湖边传来了一声声如海浪撞击礁石的“哗哗”声，一是苍鹰与俯冲成一线的山脚焦点处，一个小东西先是一跳，然后就没入绿草间再无消息，直到苍鹰将它从草丛中抱起，我才看出，那可能是一只可怜的野兔。此时此景，我有些莫名，不知那湖浪拍岸是在为苍鹰的勇敢而鼓掌，还是在为那只可怜的小生灵遭噩而慨叹，亦或是兼而有之？想不出所以然，便认为这湖着实很含蓄，所以也觉得很精彩。

其实，世间所谓的精彩，大多不是火爆出来的。而是由含蓄中体会出来的，亦如那赛里木湖边所感。

那次游赛里木湖被寒流弄得落花流水。这之后不久有位朋友约我去湖边领略那达慕盛况。可叹，因工作关系未能成行。但是，听归来人传语描述，也觉过了一把瘾。那赛马场上的你追我赶，摔践场上的互不谦让，射箭场上的返璞归真，以及“叼羊”赛中的惊险奇妙，无不勾起你对湖光山色的遐想，从而下定决心，明年，一定不能再与此失之交臂。

这个高山湖除了美之外，也令人有许多忌惮。林则徐所说的“神物”当然可怕，但却无人能见。林氏又说：“水不可饮，饮将手足疲软”，这应是不含糊。湖边经营者所供之水都是很贵的，他们自己解释说，这都是从几十里的山下运上来的。再就是湖中绝不敢行带有铁物的船只，一些经营游乐业者，也只能备些汽电舟仅在湖边浅水处兜一兜，湖中是断不敢去的。据说，一百二十年前帝俄侵占伊犁时，曾有一艘大船在湖心沉没，至今也弄不清沉船原因。这异状种种，也足以说明，美的事物也具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含蓄。

其实，林氏所言“水不可饮”，尚有其湖水含盐之故，但其湖冬天却又结冰。结冰后的湖面一平如镜，两岸牧民可赶上牧群于冰上自由往来，那又是一番壮观的景象，这种含蓄又结冰的现象，可以证明此湖含盐量是少于海水的。那么，这样的一个大湖，凌于天山之科古琴山顶，海拔两千余米，雪山终年不化，水自何来？山上又无盐源、盐又自何生？这不免让人产生天外飞来之想。

更有奇者，据言，十八世纪时，有官员主事，欲引湖水下山溉田，然凿成引水渠，其水却又拒不下山。这由不得又让人联想到帝俄那艘沉船来，是否这两种现象都因湖中含的什么物质作的怪吗？如果那样，这湖便愈加可爱了，我感觉它是飞来的就又有了根据，那就是这一物质将其吸引得飞了来。我想，如果我们在这个天然神物启发下，也能顺应自然将其打扮得更加含蓄不露，那么，世界各地的游人也便会被吸引得从天外飞来。

进而，由湖想到了人。一个人到世上这几十年，虽然是光溜溜地来，再光溜溜地去，但也应该留下点值得咀嚼的含蓄。假若你的一生一览无余，那么，起码不如赛里木湖的一朵浪花。因为赛里木湖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令人回味无穷的。所以，我要再效俞樾夫人改写开头那副化来的槛联：“峰自冻时冻起，湖从飞处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