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鸟羽侠

王东生

　　话说雍正末年，阳谷县出了两个举人，一个叫董毅，一个名毕恒。俩人从小要好，中举之后，异口同声地说是要做官一起做，不做都不做，总之要志愿相同。

　　爱惜人才的大名知府听闻了这段奇趣，突发奇想，启奏皇上，举荐他二人同时任阳谷知县。更没想到皇上也觉得一县二主这勾当好玩，竟恩准了。有了这个结果，董毅和毕恒自然高兴，上任后办起公事都很卖力，俩人关系也更加密亲起来。

董毅家中有个独生女儿，名字唤作乐芯，身子骨弱，却天生就会模仿鸟儿鸣叫。她嘬着樱唇，鸣叫的鸟音如同小珠落盘。毕恒和董毅便坐在一边，品酒吟诗，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转眼就到了乾隆年间，皇上忽然开始整顿朝纲，精减冗员，爱惜人才的大名知府潘亮也没得法子，告诉董毅和毕恒，说他俩人中间只允一人做阳谷知县了，优者留下，劣者自退。

俩人听了这话，猛然间发现，这官做久了也会上瘾，一旦让其不做了，心身却是那样地不忍和难受。如若要想不难受呢，那就要竞争。也便从这一天开始，俩朋友间的情谊越发变淡了，都为自己能坐稳知县这个位置动起了脑筋。

渐渐地，毕恒发现，董毅在询情查案上比自己胜出一筹，口碑也比自己受人善赞，于是毕恒吃不香，睡不稳，日夜受起煎熬和折磨。终于心生恶念，暗道，一山不容二虎，董毅，咱就对不住你了！这晚，他拎了酒壶来找董毅，二人喝了个一醉方休。临走时他还望着董毅看了好一阵子。

毕恒走后，董毅感到了肚中一阵剧痛，哇地就吐出一口血来。他联想起毕恒的异样表情，这才明白自己酒杯中被下了毒。董毅忍着痛对跑来的女儿乐芯说道，真是官欲猛于虎，是父亲误入歧途，墮入了这个腌臜场，糊涂为官这多年，落得如今这个结果。阳明山季怀远是位武林高手，你往后就去找他吧，他才是为父的挚友啊！

乐芯悲痛欲绝，埋葬了父亲，下定决心，去找季怀远习武功，为父报仇，杀死毕恒！

　　来到阳明山，董乐芯长跪于季怀远面前，叙说了父亲的不幸，求他一定要教自己武功，为父报仇。

不料听了这话，季怀远扑哧一笑说道，你一个富家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却说要为父亲报仇，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看你也只有嫁人的本领了。

董乐芯没想到季怀远竟是这样羞辱她！可是到了此时，她也顾不了了，仍然求告道，只要师傅教我武功，我定能杀了仇人！

你这不是为父报仇，是要将官祸也引到我身上来。毕恒现在手握官权，老夫不能为你而得罪了他，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你走吧。

乐芯没有想到父亲的挚友竟会是这等人，心灰意冷，唉叹一声道，父亲，这世上没有真人矣！说完，一头向岩石上撞去。

　　等乐芯再醒过来时，季怀远已为她包扎好伤口，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然你以死相请，我就教你武功。可在教之前我有一个条件，听说姑娘平时会学鸟语，可你学的是山下普通鸟的语音。如今你若能在这阳明山上学得一百种鸟语，并能将这一百种鸟儿一一唤来，我才教你武功。不然一切免谈！

乐芯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季怀远这哪是什么条件，分明是托词，一个人要学会一百种鸟语，是何等难事！季怀远是要用这个难题吓退她。但此刻的董乐芯，心中只有杀父的仇人，既然季怀远松了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愿意去试试，说道，那好，我就学一百种鸟语让你听，到那时候你可不要食言。

　　从这天开始，董乐芯就守在阳明山上，追着满山的鸟儿细细地听，学起了鸟鸣。季怀远的确说对了，城里的鸟怎比远山林里的野鸟，叫鸣声既悠远又好听。乐芯开始学鸟鸣时，总是带有城里鸟的细软口音，将山里的鸟儿都羞跑了呢！可她不灰心，羞跑了鸟他就翻山越河，追逐上去再听再学，一张樱桃小口时时不停歇，甚至梦中也动着。嘴皮破了，肿了，烂了，结了疤，好了后又肿烂，看得山上的僧人都心疼起来，找季怀远道，别再为难可怜的姑娘啦，你上山来是在修行修徳的。听得季怀远面色一片青白，可仍然狠心地回道，我不是为难她，我是让她明白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有它原本的关缘，都存在着把握它的道理。

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世上的事再难，也难不倒执意人，过了一段日子，那些鸟儿见到乐芯不再跑了，而是好奇地盯着她看。再过一段日子，鸟儿开始追逐她，一声一声地随着她鸣叫。到最后，那些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鸟儿，都依恋地围在她身边飞动起来，鸣叫声更热闹了。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乐芯学会的鸟鸣声音，不说有一百种，也有九十九种了。季怀远看着乐芯肿了又愈了的嘴，终于答应三天以后开始教授她武功。

乐芯高兴地要飞舞起来，她用欢快的鸟语在阳明山上鸣唱着，无数鸟儿都围到她身边来附合。

　　可是乐芯这武功却是学不成了，毕恒带着官军杀上山来。原来，乐芯上阳明山习武为父报仇这件事，不知怎地传到毕恒耳里，他先是吓出一身冷汗，没想到弱不禁风的乐芯还有着这个心劲！后又心生恶念，他要乘乐芯武功还未学成，斩草除根！面对如狼似虎的官军，山上僧人吓跑了，连季怀远也撇下乐芯无影无踪了。这时，官军将乐芯围在一段山崖上，毕恒眼现凶光，恨不得一下扑上前将乐芯撕碎。而乐芯反而却不害怕了，只是绝望地叹起了人世的丑恶，残酷和无情，竟连父亲认定的挚友季怀远也是如此，人啊，真是最无信义的一些生灵！乐芯就要死了，她忽然想起来那些鸟儿，是鸟儿们给了她一段如歌似彩的生活，该与这些鸟儿告个别。这样想着，乐芯便流着泪，向着空中倾诉起自己身世仇恨来，淌出的眼泪也竟变作了红红的血色。

听到血泪般的哭诉，鸟儿们转眼间都飞来了。它们围在乐芯身边，倾听着她的哀鸣，将她的周身围拢成了一个五彩的花环，看得毕恒和官兵们都傻了眼睛。

突然奇迹出现了，不知是哪只鸟儿鸣唤出一声，众鸟儿一下飞起来，像复仇的蜜蜂般朝官军冲去，抓挠啄咬，转眼就将围上来的官兵驱散。接着它们在一只苍鹰的带领下围住了毕恒，那毕恒跑到哪里，它们便追扑到哪里，利爪似刃，鸟喙如锥，都愤怒地落在毕恒身体上，毕恒转眼就成了一个血葫芦，最后被鸟儿们啄死去。

见群鸟杀了仇人，乐芯好像一下明白了什么，猛一回头，发现季怀远正站在自己身边。乐芯一下激动地说道，谢谢师傅为小女报了父仇。

季怀远望着乐芯说道，现在你已都明白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八年前在与一个江湖杀手打斗中，武功被废掉了，如今我又怎么能教你武功呢？其实，真正的武功就在你身上，就在每个人的身上，只是你会不会去用它。天下的自然之物，就是再微小轻弱者，也可以成为坚不可摧的利器，正义和善良能够感动世上万物啊！

乐芯悟出师傅的教诲，深躬一揖，离开了阳明山。这以后，世间便有了御鸟羽侠的传说，她唱着歌儿，引领着山间百鸟行走江湖，扫尽世间不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