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外来信，高墙之内的盼望

年9月10日，教师节。这天上午，C城女作家谭薇收到了一封“特别”的来信。说它特别，是因为信封上写着“谭薇老师”收，而且，信是从一所监狱里寄出来的。谭薇不当老师已经多年了，这封信，是寄到原来她上课的学校，曾经的同事帮她转过来的。

拆开信，谭薇首先看落款，签名的地方写着：陈楚兵。联想起信封上的“老师”称呼，谭薇眼前出现了一张年轻又有些稚气的脸。她急忙把信从前到尾看了一遍——

尊敬的谭老师，您好！我想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您可能很意外，也或者，您可能已经想不起我是谁了！我是您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那时，您教我们高一班的语文。虽然您个子不高，可是这些年，您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高高在上的！

记得您第一天走上讲台，班里的同学都笑开了，因为您那样的个子，跟我们班最矮的女同学差不多！那时，我们都怀疑，您走错了教室。

可是，您没有被我们的吁声所吓倒，相反，我们都被您震到了！因为，第一节课里，您用课件告诉我们，您用脚走过了祖国的万水千山——镜头里，您小小的个子背着大大的行囊穿行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华山之巅，您双臂展翅，犹如苍鹰；北极之地，您坚强前进……

您从包里，把一本一本的书叠上讲台。您说，这是您出版过的书，一共11本。您还说，中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您就出版了人生的第一本书……

老师，您知道吗？那时，所有的同学都傻了，只能用羡慕佩服的目光追随着您。我就是其中一个开始对您服气的学生，因为从小，我就喜欢文字，我希望有一天，能用文字来书写我的人生。

您虽然只教了我们短短的一年，可是您不知道，您的学识，您的口才，让每一位同学折服！也因为您，那一年，我们班的语文创下了同年级中最好的成绩！

我曾经在想，如果您一直是我的老师，或者，我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您离开学校一年后，我也辍学了。父母在一次事故中双双身亡，我的天空一下子崩塌。高三开始，我依然打不起精神，为了不拖班级的腿，我选择了退学，流浪到了深圳。

去深圳之前，我曾经去找过您，因为您曾经在课堂上说起过你的家乡。我看着您走进了第一中学的大门，看着您依然那么受同学的欢迎。可是，我不敢面对您，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学习的机会和勇气。

在深圳，我颓废，绝望，在打工的日子中日复一日地消磨自己的青春。喝酒，打架，成了我常做的事。我并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因为这个走进了监狱。我更没有想到，我服刑的地方，恰恰是您的家乡！

谭老师，我想了好久好久，才鼓起勇气给您写了这封信。因为，我的爸妈都不在了，我想不起我还可以给谁写信，而您，离我这么近……

最后，祝您教师节快乐！

您曾经的学生：陈楚兵

年9月5日

手握着这样一封信，谭薇在沙发上呆呆坐了好一会。她当然想起了那一年的情景，也想起陈楚兵这个学生。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调离了那个学校之后，他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以至于让一个孩子的人生路完全地改变了。

谭薇想了很久，她的心中有着很深的感动和触动。从信里，她能看到一个孩子对她的信任和爱戴，而且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还能鼓起勇气给自己写信，说明在他的内心深处，是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的。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年师生关系，可是面对一个孩子的信任，谭薇无法不动容。何况，这份信任，现在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谭薇提起笔想回信，可是她怎么也写不下去。她觉得，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她想说的话，于是她决定，探监之日，亲自去看看这个孩子。

红丝之约，爱的拯救在持续

谭薇通过朋友了解到监狱的一些情况。到了探监的日子，谭薇特地找出当年第一天踏上讲台所穿的衣服，翻箱倒柜之后，她又找出一个小盒子，装在了包里。

谭薇坐在探视室里，有点紧张地等待着门开的那一刻。不一会，门开了，干警带着一个瘦高的男青年走了进来。男青年看着屋里的人，愣了好一会，忽然含着泪喊：“谭老师——”

谭薇望着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多头的男孩，眼泪也涌了出来。她把包放在桌子上，迎上前去，叫了一声：“楚兵，老师来看你了！”

陈楚兵哇的一声，在警察为他解开手扣的那一刻，他抱住了谭薇，放声大哭。谭薇用手抚着陈楚兵的背，没有说话，她知道这孩子心里承受了太多，需要一个发泄口。

哭了一会，陈楚兵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放开了谭薇，尴尬地说：“谭老师，我——”谭薇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温柔地为陈楚兵擦去了眼泪，然后拉着他的手，说：“来，坐下，咱们好好说话。”

通过一个小时的交流，谭薇了解到了陈楚兵犯事的经过。原来，那天晚上下班之后，他和工友去一家大排档吃宵夜，因为一句口角和另一桌的男青年吵了起来，后来又动起了手，混乱中他的工友操起了板凳打中了男青年的头，导致男青年脑部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陈楚兵不是主犯，被判了5年。判决之后，他被转到了C城服刑。知道来到老师的家乡，陈楚兵强烈地想念谭薇，因为那一年和谭薇相处的美好时光，一直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可是他又怕自己走到这一步，谭薇会看不起他。后来在干警的鼓励下，他才给谭薇写了信。

谭薇一直握着陈楚兵的手，她说：“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能想念老师，对老师来说，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情！”之后，谭薇也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陈楚兵，说自己离开学校已经多年了，现在专心从事写作，另外，她还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了陈楚兵，让他以后把信寄到这个地方。

最后，谭薇拿出那个小盒子，打开小盒子，陈楚兵就惊喜地叫了起来：“红丝带？”谭薇笑着说：“对，红丝带！你记得么？这是咱们当年参加抗防艾滋病活动时手上系的红丝带。这一条，是我的；这一条，是当年我亲手为你系上的，在咱们分别的时候，你又把它送给了我当作纪念，你记得么？”

陈楚兵不好意思地笑了：“记得！当时，我觉得送什么礼物都不如这个有意义，所以就把它送给您了！”

谭薇说：“好好服刑，争取早日出来！等你出来的那一天，老师再亲手把这红丝带系到你的手上，咱们一起为社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陈楚兵拼命地点着头。

临走前，谭薇把自己带来的几本书送给了陈楚兵，鼓励他好好学习。

谭薇不知道，因为这一次见面，她又一次改变了一个男孩的命运。探视结束后，陈楚兵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积极参加改造，而且一有时间就看书，并且动笔写起一些东西来。

陈楚兵每周给谭薇写一封信汇报看书写字的情况，也把自己写的习作寄给谭薇看。谭薇在回信中对他的习作进行了批改，指出文章的优缺点。很快，陈楚兵的写作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监狱干警看到了他的表现，特地请示了上级，让陈楚兵每周去参与出黑板报。这样一来，陈楚兵更有干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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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监狱的生活毕竟是枯燥的，加上陈楚兵毕竟也年轻。过了一些日子，他在给谭薇的信中，又透露了一些消极的情绪。谭薇看完信十分着急，可是一个月才一次探视，她又能通过什么方式去带给孩子动力呢？

一连几天，谭薇每天都开着车到监狱附近转转，她知道自己进不去，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想去找找机会。就在这一天一天的打转中，还真让谭薇找到了一个方法。她发现，陈楚兵他们每天都有一个出来透气的时间，虽然在的地方离在围墙很远，但是那埕子的位置高，人站上靠边的位置，是能够远远望着围墙外的。这个发现，让谭薇分外惊喜。

到了探视的日子，谭薇除了给陈楚兵带了书，还给他带了几本本子。她对陈楚兵说：“你现在的文字功底已经大有长进，你醖酿一下，写小说吧，把你的人生经历写出来，也是很有价值的一件事情。”

陈楚兵说：“真的么？我的经历写出来有用么？”谭薇说：“当然有，但是，前提是你要深刻地认识到这段经历让你有怎么样的蜕变，如果你能破茧成蝶，意义就更大了！”

临别时，谭薇悄悄地告诉了陈楚兵一个“秘密”：每天透气的时间，让他走到埕子的边缘，向高墙外望，而她，会挥着带着红丝带的手向他示意。

谭薇说：“你要记住，你不能偷懒，也不能消极，因为，我每天都在高墙之外看着你！”陈楚兵的眼眶一热，他说：“谭老师，我听您的！”

陈楚兵走回监室前，对着谭薇深深地鞠了一恭。谭薇知道，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这一恭他都表达了出来。谭薇的心稍稍地放了下来。

此后每天，一到陈楚后透气的时间，谭薇就开着车停在监狱外附近，站在一个有缺口的地方使劲地挥舞着手臂。每一天，她都能远远看着一个人站在埕子边缘呆呆地望着，最后，他会弯下腰，停留几秒的时候，再转身回去。谭薇知道，这是陈楚兵在向她鞠恭致谢。

师生两个人，就通过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在默默交流。

墓前真相，亲焚书稿告师恩

半年后，陈楚兵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高墙之内的感恩》。小说以陈楚兵自己为原型，讲述了一个男孩子复杂曲折的人生经历。

陈楚兵有很好的文字基础，加上谭薇的精心指导。这部书一出手就很成熟，连监狱的领导都被感动了，觉得这部小说带有很好的励志意义。

经过谭薇的努力，几个月，《高墙之内的感恩》问世了。当谭薇亲手把样书递到陈楚兵手上时，这个身高一米八0的男孩子，突然跪倒在谭薇面前，泪流满面。

从此，陈楚兵更加勤奋创作。一年之后，他又写出了两部长篇，并把它们交到了谭薇的手上。谭薇仍然每天到高墙外“看”他，为了这个，谭薇推掉了一切远行的邀请。

年的夏天，正在家中写作的谭薇忽然晕倒了，医院。三天后，她被诊出胃癌晚期。医生说，她长期伏案写字，缺少运动，加上不规律的饮食落下的病根。

醒来后的谭薇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陈楚兵，她知道他的第四本书正在收尾阶段。他前几天来信，说因为他的突出表现，已经获得了减刑的机会。再有半年，他就可以走出监狱，和老师并肩作战了。

谭薇知道自己也许不能再撑半年时间，可是这段时间，她不想让陈楚兵分心。谭薇叫来自己的妹妹谭倩，让她每天的一个固定时刻到监狱外挥动红丝带。

谭倩知道姐姐和这个孩子的关系，也一直为他们的这种情谊感动，她告诉谭薇，让她好好养病，剩下的由她来做。

不能每天去，可是探视的日子不能不去。谭薇病后的第一个探监日，特地化了一个妆去看陈楚兵。她告诉陈楚兵，在剩下的日子里她不想去探视他了，因为，他很快可以出来，希望他更加专心地把小说写完，她就在高墙外等着和他团聚。

陈楚兵有些黯然，他说：“那我，每天还能看见红丝带么？”谭薇点了点头，说：“能！”陈楚兵就笑了。

谭薇进入化疗阶段，很痛苦。可是她坚持着把给陈楚兵的信一周一封地写完封好，让妹妹一周一周地发出去。因为这时的陈楚兵，写作已经上手，谭薇也告诉他，等他出来，再把整个小说带出来让她看，所以陈楚兵根本不会想到，此时的谭薇已经病入膏肓。

年春节前夕，谭薇带着眷恋和遗憾离开了人世。她在临终前交代妹妹谭倩，不要中断每天的“探望”，不要影响陈楚兵的创作心态。

在谭薇去世的那天晚上，陈楚兵的胸口突然莫名地绞痛了一夜，他辗转难眠。他以为，他最爱的谭老师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第二天，他又照常看着了那条挥动的红丝带，这才放下心来。

为了能赶在出狱前把小说写完，到时可以完整地交给谭老师，陈楚兵加紧了创作的步伐。每天挥动的红丝带，是他写作的动力，也是他生活的支撑，只要看见那条红丝带，他就仿佛看见谭老师。

年3月15日，陈楚兵刑满出狱。当他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辆轿车停在一边，车前站着一男一女。女的有些熟悉，但绝对不是谭薇。

这时，女人走上前，说：“你是陈楚兵吧？”陈楚兵点了点头，说：“您是？”女人笑了，说：“我是谭倩，你的老师谭薇的妹妹，这是我老公。”

陈楚兵问道：“谭老师呢？她说过我出来的时候她来接我的！”谭倩沉默了一下，说：“上车吧，我带你去见谭老师！”

车上，谭倩把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楚兵。陈楚兵听得张大了眼，他想问，可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他的嗓子发哽，已经被意外和悲伤击中，无法言语。

许久，他的泪一行一行地滑下来，他无法相信，他最爱的老师已经远离他而去！他们曾经约好，他出狱之后，一起并肩作战的。

谭薇的墓前，陈楚兵抚着谭薇的相片，失声痛哭。他回想起和谭薇重逢的这几年，谭薇给他的一切关爱，历历在目。如果不是谭薇，自己不可能出书，减刑，再世为人。可是，当他能够用全新的自己站在老师面前的时候，她却已远去天堂！

3个月后，陈林兵的第四本书出版了。他带着第四本书的手稿，来到了谭薇的墓前。

芳草凄凄。陈楚兵跪在谭薇的墓前，再次泪流满面。他不知道，除了流泪，还能以什么方式来面对老师。良久，陈楚兵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第四本书的手稿。他看着手稿一页一页化为灰烬。

陈楚兵说：“谭老师，第四本书已经出来了，可惜您不在了！我把手稿烧给您，您在那边帮我看看……谭老师，您怎么不等等我回来见一面就走了……谭老师，我好想您……谭老师，您放心，我会照着您的话去做，去走正道，不会再犯错了……”

陈楚兵哭累了，伏在谭薇的墓前休息。恍惚中，有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那么温柔那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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