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浅浅（陕西）我们在它的花期里找到一部诗歌，摇曳，摇曳松果落下萤火也落下我们筑巢之处是它的第一个岁月它绽放，它幻想出我们的轮廓除了它的声音，还是它的声音过去和未来它的冻龄，惊飞屋宇缤纷的草叶我们亲吻，它看见我们掌心的帝国宁静，放肆，那丝绸的帐帷现在鸽哨临近了且把夜幕系于一旁，以它的幽香压住思绪

早安晨光响亮。摊开的书页，咖啡，金色的眼睛，秋天的面孔在细浪中游动耐心如我。我备好色彩。屋外尽是时间的虫蛹轻涌着。而我会有持续不断的心情给每一天，给遇到的黑暗碎片，以及敞开的远方。

午安我不能久久盯住南方以梦为马者，他私藏忧郁的土壤足够填出一个海岛扶起我沉默多年的浪涛。一年之中总有几天失重的日子，也总有孤鸟栖身于我画出的树，我如此地想，我的脚踝已踩住了海水。在午后虚构的钟声充满在我停留的地方。我听得见踌躇的云朵包围他的言辞。而他拨开雾障就能在他的视觉里拍打我的天空。

晚安皂荚树附近有芒果树出没草地背对着夜，夜有纤细的腰那偶尔落下的星星会不会被梦吃掉无处相遇的人都要睡去晴朗的泪水会被琴声收走树叶穿针引线灯火阑珊处行走着无声的楼梯酒不隔夜，晚潮卷走嘤飞之物蜂鸟转向雨，我的指尖上残留你的呼吸：当你在树的深处被我发现那就对你说“晚安”那就把皂荚和芒果摆入果盘那就让我的头发化作乌云陪你一起逃跑

道别

雪从眼白中飘出我在人群中转身，挥手跟着我继续往前走的是嘴里含着薄荷味的影子“嗖”的一声，它追上了枫叶上的一声鸟鸣风的逃跑（小标题）列车到站的黄昏这里刚下过雨一切都是刚哭过的模样风有一点犹豫地拍在脸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梧桐在年轮中写道我和你坐在室外咖啡馆，白色藤椅啜饮着瑞士8月小城的自由天渐渐暗下来为有些疲倦的眼睛，点亮了湖对面整个山坡上的灯光我们谁也没有望着彼此就这样坐着等待风的逃跑

聚合一地平线升起数不清的云朵它来了，简单明了那坠入子宫的猛兽二孤立，健壮，让它吸干不安的大海——当醒目的事物在空白书页里狂奔不停三从古至今都有轮回的雪在已知之域降落在未知之域回响四合而为一，把秘密抱得更紧根须之上自有四季鸟语花香皆有梦痕

置换

那座岛屿和我隔着长长的海和一张床我枕着手臂，平视着它房间里只容得下一杯白水从一个城市逃向另一个城市其实只是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岛屿在看我，看我如何把身体里的盐一点点加进那杯水里

凝望

未曾去过的唐朝琵琶的琴弦，弹软了沙洲的月光没人能狠下心肠，不买张若虚的账眼看着年复一年月亮越翘越高压不住那墨迹斑斑的诗稿

车过哈尔滨

此时，黑色土地上空的那片云，被染成黛青色像满腹心事的薰衣草望着夕阳的样子她追随身旁白色的云朵那些有时是白桦有时是陶土的白色云朵，流浪是苍鹰的翅膀掠过大地在她灵魂上刻划过条纹在雨天朝她的身体弹过墨线的人都遁入黑色的土地化为乌有只有她的双眼，那片黛青色的云还在天空之上在祖父的后花园*流浪……*萧红《后花园、祖父和我》

等待

手指常常像撮口音般用力如同摇橹的人分开水的千叠缝隙今天，恐怕再也难听到汉罐里与纤纤擢素手，一起出土的孔雀东南飞我们依然抿着嘴站在水系充沛的南方等待候鸟落下的羽毛

吟唱

整个三月，玉兰和樱花依次败落风带来蚁群的灰暗定律我晃动着一根根光线，守在银杏树旁像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守在摇篮旁，为它轻轻哼唱——那些遣散在芬芳里的孤独与高傲那些被人遗忘的单调一致悠长的曲调反复吟唱像一根越搓越细的麻绳穿过黄昏，晾晒着平庸时代的信条

致那些曾经流亡西伯利亚的诗人

有一年，滇池上空飞来了成群的红嘴海鸥它们越过贝加尔湖携带着西伯利亚的口音停落在人们目光忽视的枝桠上风劈开一条光线的时候它们的心脏迅速从四分音符收缩成八分音符盘旋在湖面上空仰头望去那不停张合的翅膀是动词对名词的一次次纵容嗒，嗒…的声音如头发落在地上轻得像西伯利亚的雪落在那些倔强的头发上一年又一年，越来越多的海鸥磁铁般被自己的红嘴牵来这里如同扫墓，啄回那些安静的记忆只是人们未曾发现它们有时也从巷道的垃圾里吞咽腐烂的文字和脚注

悬浮

A每一片树叶都是走钢丝的人那些坠落的失语者在平衡每个王朝阴影下的边界约束那么，別弃之不管收集起來和谷子一起，为人们酿酒吧！B或者说：每一个走钢丝的人都是一片树叶它失落的语言曾经高于鸟类，高于山脉它曾经存在过人们在水之上收集过這样的语言：人们因此在酒的国度轻松飞翔C那些走钢丝的人，那些失语者那些树叶如果坠落下來，如果坠落在王朝阴影下的边界——只有谷子能够约束他们的记忆只有酿酒的人们能够徒劳地在劳作的间隙想像着葬礼D在坠落时老去在饮酒时复活日色殆尽之时请抓住夜的衣袂河流会穿胸而来人们带着种子走回房屋除了我正在收集树叶谷子困倦在我的诗里唯有酒能请回假寐的太阳

涂抹

生活还在炊烟熏黑的墙壁上继续小说里的情节漫过了那条无始无终的黑河漫过了清明时节的拜扫、焚香和号泣漫过了树梢上黄胸鹀鲜丽的羽毛谁家的石磨上还凿着云纹栲树下的碌碡碾过打谷场上走动的影子风翻动塬上蠕动着的绿土狗厮跟着孩子在逛山只是那些刚刚出土的秦腔还来不及修复，就被喝惯包谷酒的喉咙——掩埋

川道人家

车过川道，所有的树都张狂起来抽出夹在石缝、庭院柴堆上的身影以人们惯用的虚词为自己热身在午后抖动着叶片上的阳光安静的村子用残垣断壁装饰着呆头呆脑的鹅和看家护院的狗只有七层六棱的古塔站在路边是日圭是定海神针后面的碑文记载：古塔二零零九年村民集资重修人们只希望世风和煦世代承平狗还在叫声音被噎在风里

冬日

我的双腿，从冬日里伸出像是彼此游说尝试一次探险——此处是这个季节通往南方的咽喉要道所有的神话、传奇和寓言源源不绝。大自然是盲人讲述者不妨再做一次堂吉诃德开辟一条容纳历史和神话的河道向所有的诡秘、命运突转开放疆界

2月11日的校园

下午，梧桐树的影子斜靠在教学楼上整面墙，像满不在乎的历史笔记芭蕉叶弹奏着风踏着每一个来往的鞋底声大地在吸收着阳光踩碎一片枯叶的声音像清脆的薯片被咀嚼高高的树梢啄木鸟打开黑白的教义震坏了即将到来的三月的耳膜

夜

总有些黑色的箭扎着往日的信笺落在城市的某些角落大多时候人们视而不见或是以为那就是黑夜的一部分

符咒

烫焦的分针是一株黑色鸢尾花被打湿在谷雨的夜晚注定无法献给白昼几个苍白失语的女人围坐在一起等待着等待剥落在杯中夜的符咒然后张皇地一口吞下起身，寻找露珠

浏河古镇娄东派的杰作与古镇的欢娱重合。明镜里有古风细吹，亦有桑、槐、乌桕、银杏挂住下弦月，挂住《明史》中遗落的铿锵之词。我有忽略细节的习惯。当记忆反噬真实，当浏河公社的人群献出他们的夕阳，我已在天妃宫为一个感叹词寻找最终的宿主。那填满“六国码头”的溪流绘着鲜为人知的旧时光。

贾浅浅，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鲁迅文学院第32届高研班学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作品散见于《诗刊》《作家》《十月》《钟山》《星星》《山花》等，出版诗集《第一百个夜晚》。获第二届陕西青年文学奖·诗歌奖等荣誉，参加第八次全国青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