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苍鹰 >> 苍鹰的形状 >> 夜读静静的黄河源青海日报
从国道,也就是当年的唐蕃古道出发,向着玉树行进,到达路边的名叫黄河沿的地方,再向右拐进去五六公里,就到了黄河上游第一县——玛多县城玛查里。玛查里处在三面环山的环形山凹里,惟一的县城主干道正在修建和改造,车过处,尘土飞扬,显得有些凌乱不堪。放眼望去,县城四周是高低起伏的山峦,是连绵的草原,即使从惟一的开阔地看出去,依然是望不到头的草地。这让我不由想起,那在草原深处,方圆几里仅有一户的放牧人家。
无疑,玛查里小镇是孤独的。
到达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繁华的大都市,还是一个小小的县城,抑或是一个陌生的村庄。只要这里有我认识的人,这个城市、这个县城、这个村庄,于我而言,就是温馨的,也是值得一去的。玛查里就是这样。这里有一位我非常要好的朋友。这里据说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县城(朋友戏称他们都是世界上最高的公务员),我一直向往着能够走近它。虽然在我到达的那天晚上以至离开,都没能够幸免高原反应,但我自此对这里充满了崇敬之情。因为朋友,更因为黄河真正开始从这里起步。
是的,玛查里是孤独的,黄河源是孤独的,鄂陵湖、扎陵湖是孤独的。需要怎样的勇气和耐心,才会有这样的孤独,才可以使自身保持着本真而纯洁的面目。草原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喧嚣,草原只属于野生动物,属于牧人,属于四季轮回的花开花落,草枯草荣。我因此相信,黄河这条养育中华民族的母亲之河,在她一开始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她只有拥有和守候这样的孤独,才最终成为一泻千里、千年不息的大河,从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度,一路高歌,曲折不回,直奔大海而去,谱写出壮丽的生命之歌。
在我到达玛查里的那天,正是湟水谷地墨绿尽染的秋季。玛查里却是一副初冬的模样,草原已经染黄戴霜,走过街头,冷风吹过,身上一层层的寒意。大城市是风的迷宫,这里却是风的畅通无阻之所,风也显得心花怒放,随意地挥洒着自己的热情,全然不顾如我等久居城市的人日渐羸弱的身体。但在这里,我们得到了朋友热情而周到的安排,得到了玛查里人友好而善良的问候。夜的寒冷,夜的通透宁静,在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第二日,虽然凉意阵阵,但却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如棉絮般铺展开的云层里,太阳露出难得的展板面孔。朋友带我们去鄂陵湖和扎陵湖参观。一路向西,清澈而微蓝的黄河,就在公路一侧静静地流淌,时隐时现,而公路的另一侧,则是无边无际的草原,草原的高处,时有翅膀上带着金色阳光的苍鹰缓缓地滑过天空,灰色的公路,就在河流和草原之间,蜿蜒着伸向远方起伏的山峦和蓝天白云之间。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鄂陵湖就呈现在眼前了。烟波浩渺的湖面,在上午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金银色交错的光芒。风吹过,一层层的微波,像鱼鳞般招人眼目。远处,湖天相接处,灰蓝相间,朋友说,湖水就是从这里流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黄河。而湖水的出口处,也不过三四十米的样子。沿鄂陵湖走了很久,依然见不到尽头。我更加由衷地惊叹,黄河在她的起步之始,就已经准备了怎样的能量,以备她千里之行。鄂陵湖与扎陵湖的连接处,在地图上看,往往会让人误以为近在咫尺,而在现实当中,彼此却相隔二十多公里。这一段路上,有清清的河水,在河谷安静地流淌,有红色的无名的水草,装扮着秋意浓浓的高原。站在高处,迎风而立,但见蓝色的河水、黄色的草地、红色的滩涂、黛青的远山,构成一副极美而令人震撼的画面。心底里升腾起的,便是久违了的平静、开阔,处于物我两忘的境地。
我曾经无数次地念叨黄河源,念叨过鄂陵湖、扎陵湖,并在不曾经历过这些地方的时候,写下过臆想的、虚空的文字。而现在,这幅大美的画面真正出现在眼前时,我却近乎失语。太美的风景,实在难以用语言来表述。即使用心去感受,又何尝足够。
走过了两湖交界的地方,处处是背风避雪的山洼。在这些绿色尚未褪去的地方,我看到了野驴,看到了黄羊,看到了惊骇而走的旱獭。而离这些野生动物不远的地方,就是家养的牦牛和羊只,星星点点地布满草原和河谷。微微的秋风过处,从急驰的车上,看不到这些畜生哪怕一点点的动作,倒像是习惯了这样的风景,行动懒散、随意而舒适。
走向扎陵湖。其实已经没有了路。汽车在平缓而颠簸的草地上行走。恍如汪洋中的一只轻舟。车窗外成群的黄羊,瞪起好奇的眼睛望着我们,却又是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我们看到一顶白色的帐篷。当我们走近时,三只藏狗兴奋而激励地咆哮着,却又没有向我们扑咬而来,分不清是对于陌生人的欢迎还是敌视。我想,在这样的地方,能够见到人,狗也是新奇的。帐篷的主人迎了出来,是一位中年妇女。跟在她身后是,是一个约有五六岁光景的女孩子和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对于我们的到来,她们显示出了极大热情。我们有幸品尝了奶茶和酸奶,并借了她们的一壶奶茶,作为我们休息解渴之用。
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小姑娘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而又充满忧郁。这位五六岁的、戴着集结成一团的玛瑙的小姑娘,当我请她与我合影时,羞涩地不愿我搂着她的肩膀。但听说要照相时,却又让自己的母亲给她梳妆,并且在赤裸的脚上穿了一双旅游鞋。我拿了苹果和石榴等水果给她,她在征得母亲的同意后,高兴地收下了礼物,却又放在了帐篷的一角。我原以为她拿上就会大吃起来的。我们坐在帐篷里喝茶,小女孩就站在边上,一直偷眼望着我们,黑色的眼眸,如同一枚宝石,散发着无邪的光芒。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来人时的欢喜,以及面对陌生人时的胆怯。此时的小姑娘是否也一如当年的我,抑或比我更胆小?偌大的草原,方圆几里,仅有的一家人,仅有的一个小孩子。她的童年就是与那条小白花狗一起度过的吗?她的童年就是沾满着青草和野花的芬芳吗?她的梦想里,是否有湖对岸的风景,远方的城市呢?事实上,我根本无法知道和体会,她在草原的孤独和悲伤,欢乐和幸福。我也根本没有权利这样自以为是地去猜测,因为草原就是她的家,还有什么比在自己的家里更舒心的事情呢?
扎陵湖流向鄂陵湖的出水口处,有一座用圆形管道搭建成的简易的桥。朋友说,这座看似简陋的桥,却极大地方便了河两岸的牧民。他因此冒着河边的大风,照了几张桥的照片,称这才是黄河第一桥。过了桥,沿着一条斜斜的山路行走不久,我们来到了珠姆王妃宫殿的遗址处。遗址在扎陵湖南面的一处平缓的山坡上。漫步其中,隐约可见一道道石墙地基,青铜色里布满黄色的苔藓。高高的即将发黄的青草,在湖风里摇曳。不知名的蓝色的、粉色的花朵,在枯草中展示着自己的艳丽,全然不顾早早到来的寒冷。也许,花儿们知道,既然生命来过世间,就一定要灿烂一次,哪怕短暂只有一季。在宫殿遗址中间垒成的嘛呢石堆上,经幡飘飘,不知立了多久的野牛头,粗粝的犄角直指碧洗的蓝天。有多少年了,这里的宫殿空无一人,有多少年了,这里的丽人再也没有出现。迷宫般的石墙,伫立成千年的传说,让后人遐想无数。眼前的扎陵湖,与鄂陵湖有所不同的是,近处发蓝,远处发白,再远处,远山苍茫而悠远。一两只水鸟飞过,无痕无迹无声。坐在珠姆王妃的宫殿,我生发无数的想象,在这片宽广的草原湖水间,那位美丽而善良的珠姆王妃,以怎样婀娜的身姿走过,以怎样迷人的微笑回眸,又以怎样动听的声音歌唱,以至于醉了草原,醉了百灵,醉了格萨尔王。但终是不能想见,当年的格萨尔王与珠姆王妃该有怎样的恩爱。坐在草地上,惟清风微吹,端起酒杯,我向着珠姆王妃的遗址满怀虔诚地倾洒我的祈祷和祝福……
在没有真正走近黄河源的时候,我想象这里应该是一个背靠雪山的有着太多海子的地方。海子的周围,一条清澈的大河,像处女般静静地流淌。我甚至想象,无数的帐篷,就驻扎在这里,炊烟时常会升起,无论是在朝霞还是夕阳的余晖里,那都是人类在这里存在的温馨画面。然而,在我走过这些地方,我发现了我的错误。这里原本就不属于人类。这里只属于神灵。我们只有满怀敬畏之情,静静地聆听天籁之音,看风生水起,观天高云淡,而心中只留俗世之外的一点纯洁和超脱,就已经足够。
现在想来,原来孤独是多么难得。冷寂、清绝、困苦、迷茫。而用这样的色彩装点自己的生命,让生命不断地丰富和坚韧,又是多么的难得。玛多,海拔四千三百米,黄河源,海拔四千五至六百米。这里不长树,只长草。孤独的境界我无法想象和达到,我只知道,惟有这样的孤独,才孕育了黄河,才孕育了黄河上游的鄂陵湖、扎陵湖,她们如同双乳,就是万里黄河绵绵不尽的生命之源。
我因此宁肯相信,只有玛查里,只有黄河之源,才配拥有这样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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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永昌
刊发于《青海日报》
责编/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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