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轻柔。驶一叶轻舟,从青山绿水间缓缓靠近这方被遗失许久的天地,那个唤作老司城的湘西一隅。
那是一处安静的所在。在险峻巍峨的群山环抱之中是一片古老的村落,一畦畦碧绿的稻田,配上散落在山坡上的牛羊,就是一幅绝美的田野乡村图。
也许每个人骨子里都有某种怀旧情结,空闲时翻阅湘西土家史,无可避免地便要碰触这座久远的城池,那些远去的烽烟,爱恨与悲欢,那些曾有的盛大、豪迈、恢弘,都随着时光化为苍凉的一页。
八百年的土司统治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弹指一瞬,却是一个民族永远的记忆。
循记忆的来路,想去寻觅那些隐匿在岁月尘埃里的人物,那些过往。从千年的祖师殿、彭氏宗祠到摆手堂、演兵场,从锈迹斑斑的城墙城门到遍经风雨侵蚀的铜钟石马,似乎散发出一股静默的力量,令人油然而生出几许对天地时光的敬畏。
心怀缅怀之意,便不得不提及曾开创一代土司王朝统治的彭士愁,且不说他气质彪悍、智勇双全奉旨侦探并灭掉残暴的吴王及惹巴冲这一节,仅凭拒绝梁太祖官拜宰相之位,其胆识就已让人心生敬意。越是弱小的民族愈发显出挺拔的人格与不卑不亢的气度。再者,汴梁虽好,终不如故土水甜,与其在朝中尔虞我诈,倒不如在那样逍遥的山水里为土家族人谋一方福祉,顺带一学陶公遗风,辟一处桃花源。
这种意念是曾实现过的。在历尽土家史上著名的“溪州大战”之后,彭士愁与楚王马希范签定铜柱盟约,自此“蛮不出峒”,互不侵犯,也由此进入闭关锁族的年代,着力农耕,经济得以迅猛发展,老司城初具“城内三千户,城外八万家”的规模,后绵延数代一度进入繁荣昌盛时期。
凝望这苍翠的起伏群山,像如海的波涛,无穷无尽地延伸直至消失在那云雾弥漫的深处,深处掩映的是一座在那个遥远年代远离喧嚣、战火纷争的城池,与其间环顾围绕的淳朴子民们过着自给自足、宁静祥和的日子,世外之心不止是古人的梦想,也是今人的向往。
而让人久久注目的,莫过于在明嘉靖年间于东南沿海大败倭寇的民族英雄彭翼南,却是土家历史上颇为精彩的一笔。
曾是那样一个出色的少年。或许是父亲早逝,看着年迈的祖父勉力维持着艰难的局面,年幼的翼南显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持重,或许是宿命的赋予,在学堂潜心读书,修习武艺,闲时或交朋结友论及诗词歌赋,或与名师巨儒交谈切磋。
彼时的心志,已非常人所能估摸。利剑深藏鞘中,苍鹰蓄势待发,静静等候命运的契机降临。只是不会想到机遇迅疾的来临,猝不及防,终成一生的辉煌。那时东南沿海一带倭寇横行,朝廷下旨出兵征讨,年满十八岁刚接任宣慰司使的翼南即与祖父率兵应征。大大小小的战役,运用其文韬武略,设伏摆阵,历经血与火的洗礼,赢得“东南第一战功”的美誉。
想来那是多么惬意的一段时期,凯旋后凭着为朝廷平倭及献楠木的功劳赏钱用于大办教育,修建庙宇,继而娶妻生子。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还有那么多的宏图得去施展,年轻的翼南想的很多。与其先祖士愁一样,源于对这块土地苍生厚重的悲悯情怀,这也是杰出人物共通的特质吧。
只是万没有想到的是生命的音符会在三十一岁那年戛然而止。空留了那一袭战袍横刀立马的勃勃英姿在数代土家人的心上,也空留了这老司城如饱经沧桑的老人在无声地抚慰那不甘消逝的英魂。
从老司城当年翼南就读的若云书院,到至今依然矗立的“子孙永享”牌坊,似乎看到了那个秉烛夜读的英俊少年,看到了那个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决然身影。一段短暂的生命历程,却成为这个民族历代精神前行的一面旗帜,而其墓志铭中“敏而勤,富而义,贵而礼,严而和,入而孝,出而忠”这十八个字也成为他一生的真实写照。叹息与感概,不是为英雄的早逝,而是怅然自己蹉跎的那些大好的光阴。
还有那些鲜活的如同昨日的生动形象,如忠心耿耿辅佐土司王朝却最终被奸人所害的向宗彦,最后离开这片土地泪飞如雨的末代土司彭肇槐等等,功名利禄,千秋大业,终是过眼云烟,随风飘散。
山水依然,光阴荏苒。现世安稳的土家族民似乎仍以隐者的姿态繁衍生息在重重群山之中,这座曾经的土司故都如收藏在历史的卷轴,如何徐徐向世人展开,这就取决于后人的智慧了。
或者,会有那么一天,穿越千年,看到土司故都的真容;或者,这一天,还是一个梦。
作者简介:
游昌群,笔名子吟,湖北长江边上人,湘西永顺作协会员。喜欢读书,闲时练笔。湘西系列散文《湘西的城》《土司王城背后的媚眼》《司城风语》等20多篇近30万字散见于中国作家网、团结报、湖南作家网、红网时刻、新湖南、老司城杂志等等。另有1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龙凤玉配》待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