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从灵坚垄上发，味自白石源中生”—黄庭坚茶诗《戏答荆州王充道烹茶四首》品读

吴斌

元符三年（）初，宋哲宗驾崩，赵佶继位，是为宋徽宗。黄庭坚的仕途因此也迎来了一个转机。在这一年的五月，黄庭坚得以官复宣德郎（朝廷文职散官），监鄂州在城盐税，即以宣德郎的身份担任鄂州（湖北武昌）的盐税专员。可惜此时长江进入了涨水的季节，无法出川，一直到元符三年（）底，黄庭坚才离开宜宾，乘船顺流而下。

在长江上，黄庭坚边行边停，至靖国元年（）四月，方到达荆州。在这期间他的任命已经发生了变化。先是改任奉议郎签书宁国军节度判官（大约相当于安徽宜城副市长吧），后又改任奉议郎权知舒州（即安庆市市长），在到达荆州时，再次接到尚书省（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的公文，任命其为吏部员外郎（大约相当于国务院人事部内的一个司长），并要求要其改乘驿站的快马迅速到任。虽然这些任命黄庭坚均未到任，但由于这些任命的官阶都是逐步上升的，黄庭坚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再加上这些年来贬谪生涯的磨难，身体确实也不怎么给力了，更重要的是不愿再进入朝廷的那种勾心斗角的氛围里，因此向朝廷呈上了《辞免恩命状》，就是说黄庭坚给朝廷打报告，诚恳地辞去朝廷恩加的任命，请求在水运比较方便的安徽当涂或是无为当个地方小官，并停留在荆州等候朝廷对报告的批复。

在这等待的期间里，黄庭坚自然也不会荒废诗歌创作等文化活动。这不，在背上的痈疮刚刚初好之时，便扶杖登上荆江亭，作《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其中第四首为：

成王小心似文武，周召何妨略不同。

不须要出我门下，实用人材即至公。

事实上，此时宋徽宗即位不久，有意要调停新、旧两党的矛盾斗争，起用了一批被贬流放中的“元祐党人”。黄庭坚就是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中，被复官以及不断提拔的。黄庭坚自己经过人生的如此起伏磨砺，到了这时，也深深地体会到以王安石为代表的“变法”新党们绝非全部都是错误，而以司马光为代表的“元祐党人”亦绝非完全正确。认识到新旧两派应该取长补短、同心同德，共同为国家的繁荣出力贡献那才正确。以上这首诗就是借着周朝的周公旦与召公爽虽然有不少的政见是不同的，但他们却都能够同心同德，辅助年幼的周成王成长为一代明君这个典故，来抒发自己的这个体会与感悟。诗的大意为：

周朝的成王年幼时继位，在王位上小心谨慎地继承着文王与武王的事业，虽然周公旦与召公爽二人政见有所不同，但却被同时重用了。只要是优秀的人才，又何必计较是否是出自自己的门下，客观的做法应该是根据他们的实际才能来量才使用，那才是最公道的。

在荆州的这段时间，黄庭坚自然也是茶不离左右，一样有与茶相关的诗歌留存于世。如《戏答荆州王充道烹茶四首》：

三径虽锄客自稀，醉乡安稳更何之。老翁更把春风椀，灵府清寒要作诗。

茗椀难加酒椀醇，暂时扶起藉糟人。何须忍垢不濯足，苦学梁州阴子春。

香从灵坚垄上发，味自白石源中生。为公唤觉荆州梦，可待南柯一梦成。

龙焙东风鱼眼汤，个中即是白云乡。更煎双井苍鹰爪，始耐落花春日长。

诗的大意约为：

如陶渊明一般将门前小径上的杂草锄得干干净净，可客人还是那么的稀少。安心地沉醉在这茶酒之乡，还能有什么别的追求啊？我独自将春风轻轻挽起，神思清爽，诗意飞扬。

喝饱了香甜的美酒，此时已难以再端起茶碗，人们扶起我时，总是每每埋怨我任性喝醉（借刘伶《酒德颂》中的“枕曲藉糟”代指自己这个“醉人”）。我却对他们说南北朝时，荆州阴子春的故事（阴子春曾都督梁、秦二州军事，在梁州之战大败时，阴子春认定是自己洗脚所致，故决定终身不洗脚），何必学他为了一点身外之物而忍着肮脏不洗脚呢（意思是说，何必这么刻意地约束自己的茶、酒之好呢）？

茶香在鼻腔中缓缓散发，韵味在口腔内渐渐生起（《黄庭内景经》中有“鼻神玉垄字灵坚”及“朱鸟吐缩白石源”，注有：“朱鸟，舌象。白石，齿象。吐缩，导津液调阴阳之气，流行不绝，故曰源也”）。茶的清纯或许能够唤醒你我此时在荆州的梦境，真的很期待这美好的南柯一梦可以美梦成真。

茶是皇家茶园里焙制的贡茶，火是微微的东风吹着的活火，茶鼎中茶汤正在沸腾，气泡犹如一个个鱼眼般不断升起，这大约就是那无忧无虑的云中仙乡了。再煎上用家乡那嫩得像鹰爪一般的茶芽制成的双井名茶，这些应该就足以耐受，如此伤感、漫长，落花遍地的春日吧。

此时黄庭坚正在等待朝廷对他请求在江南长江边上任个地方小官的批复，他隐约地意识到连这点要求也许都是奢望。这组诗是黄庭坚“戏答”当时在荆州做官的友人王充道的，应该是王充道的原诗中也有透出与黄庭坚一般希望隐居在地方的意思。黄庭坚表面上是对王充道说“为公唤觉荆州梦”，事实上也是在感慨自己想隐在地方的这点要求亦如美梦一般不能实现，进而感慨人的一生也不过是南柯一梦。只有茶的清和淡雅才是真真实实的，品茶时感觉“个中即是白云乡”，茶有如自己的精神支柱，只要有茶，便可“始耐落花春日长”。由此可见，茶这个东西的确是文人雅士的好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