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苍鹰 >> 苍鹰的习性 >> 笠翁对韵王伟勇教授主讲第100集
《笠翁对韵》第集
王伟勇教授主讲
年9月7日
教授:
那我们现在来看梧桐跟文学,这个也许你在我补充讲义之前,你大概都没有想到梧桐怎么会跟文学有关?可是你有没有很好奇?我们读好多诗词,最著名的当然就是〈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声声慢〉太多人选了。可是你往前再推,从词开始,落入文人的手上的时候,温庭筠已经说了:“梧桐树三更雨,空阶滴到明。”怎么梧桐竹子,竹子梧桐,常常出现在文人的笔下?你今天读过这个以后,你就会恍然大悟。
第一个印象,梧桐在文人笔下,尤其是很多记载,它是一种鸳鸯树。各位我当然也告诉你说,你要查单字解释,也有人说雄的叫做梧,雌的叫做桐。各位这样解释对于本土文化,本土种的梧桐才有着落。如果你不分开解释,我上一次说过了,一个名词,两个字才成一个名词代指一个物的,通常是外来的。譬如说榴莲,你就没办法说雄的叫榴,雌的叫做莲,榴莲,榴莲,多刺的那种东西,你没办法分开。枇杷,你也没办法。所以梧桐把它分开说解,它最主要要讲它是本土种。好了,因为它是鸳鸯树,所以你读到了好多诗词,都跟鸳鸯两个概念是有关系的。譬如说《唐诗三百首》第一首〈烈女操〉,这个字请注意,操持行为的时候念平声;烈女操ㄘㄠˋ,做为一个音乐文学,譬如说〈幽兰操〉,〈猗兰操〉,孔子作〈猗兰操〉,那个字都要念成仄声字,而且它是一个入声。请记得这个字有平仄两读,体操选手,体操ㄘㄠ,它不是一个音乐名词,它是平声,操持家务,它是平声。但是做为一个乐曲,做为一个文体,就好像〈琵琶行〉的行,〈幽兰操〉的操,〈烈女操〉的操,这个字都要念成仄声。
好了,你打开《唐诗三百首》,第一个古诗它就会出现:“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我是很开明的人,我不是读这一首要各位女性妳就按照这样做。这是古代所谓的对女性的期待,对所谓的男女之间的价值观,当然并不可取。但是孟郊要歌咏一个烈女,她要做到这样。你看他第一个他不先写,他要先迂回的先讲梧桐树,他没有讲说贞妇贵如何,他没有这样讲。说你们看看,梧桐一定是相待老,互相等待,这棵老了那棵才会老,你就知道种梧桐树,要有这样的比喻的时候,要种一棵还是两棵?一定要种两棵,它才会相待。你只种一棵梧桐树,它没有待。所以种梧桐树千千万万要记得,家门左边种一棵,右边就要种一棵,它们鸳鸯树就会互相的鼓励,互相的什么。这就有点像人家说现在种木瓜,你不能种一棵,要种两棵,它互相看就互相的竞争,我要结的硕果累累,我也要结实硕果累累,那是后代人想当然耳。不然你就会种到哑巴木瓜,你不这样种,就会种到哑巴木瓜,不会生子,因为只有种一棵,它没有诱发性,你知道我们的概念,这个人真是有趣。所以梧桐你要种就要种两棵两棵,笔直的,两棵两棵的种,它们就会互相的守候,互相的关心。所以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各位如果读到了“南来北往双飞雁”,那个〈雁丘词〉你会很感动。就好像你读到了《世说新语》,抓了一只小猴子,母猴在沿岸,凄厉的也跳下来一样。各位人类我刚刚讲说,你绝对要谦卑,你不要只有我们有母爱,大千世界所有的生物都有母爱。所以《世说新语》那边,到最后母猴下来,然后煮猴脑,结果陶侃就火大,每个人都把他降阶,那么残忍。各位同样的道理鸳鸯也是,所以这个元遗山要去考试的时候,突然那个到,现在所谓的雁丘这个地方,打死了一只雁子,结果另外一只就一直在那边徘徊,牠就不愿意走,然后栽下来也撞死在地上,失伴飞。所以你看大自然也有这个奥妙,如果你觉得人家文学写得太奇妙的话,你不是常常看到Discovery,或是新闻报导吗?还记得吧?海豚,牠们一个带队的,一个leader,牠带队带错了,所有的人都愿意冲到沙滩上,一起摆在那边死给你看。有没有看过这些报导?所以那个万物的情感,亦步亦趋那种相随群体生活,人家也有的。所以你不要去打扰人家,该还给牠们的空间就还,水中的,天上飞的都一样。好多电影都在拍这样,是你去干扰人家,不是牠来侵略你。所以人类有些时候要适可而止,每次读到这个就是。所以鸳鸯也会这样,一个等一个,〈雁丘〉那阕词也是那么感人。
所以大自然是这样,一个是植物,一个是水禽。所以各位我告诉你,“贞妇贵殉夫”,我有时候常常在想,这句话如果倒过来,如果是太太过世了,先生要不要也是这样?你知道?殉夫就是丈夫过世了,太太妳也应该要这样,因为他歌颂是烈女。可是我可以告诉你,绝对没有文学作品说太太过世了先生要那样,男性社会当时没办法。所以他的价值观,你也不能怪孟郊,当时这样。所以一个贞妇,妳也要贵殉夫,为先生而死,舍生也要这样。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做为一个人家的妻妾,“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我们不是有一首歌叫做“冷井情深”吗?做为一个人家的妻妾,我就像古井水一样,你石头投进去,一点水波都没有,因为它就吞下去了。新泉,因为上面的泉水,汩汩然,汩汩然还在流,所以投进去咚,你还会有水。如果你是古井,那底下都没有水波了,掉下去,咚,本来你有落差多大,一定会有溅起来,他这边是用这个比喻,又在讲得太绝对了。我就像古井的水,波澜誓不起,再也没有任何波澜,心情还会有,你会看到浮动。所以你看梧桐走进来了,鸳鸯的概念。
好,如果说这个是客观的歌颂烈女的话,那么请你注意贺铸,这就是夫妻生活了,这是男人的代表。各位,他在一个男人的立场,对于太太过世,理论上他填的词牌叫做〈鹧鸪天〉,我们一般的人都用〈鹧鸪天〉,贺铸这个人非常特殊,他用的词牌都用人家不用的,他自己发明了好多词牌的名字。让我们研究词牌的人真是非常头疼,他又填了那么多,他每个就用,所以他又造成了〈鹧鸪天〉的另外一个别名,知道另外一个别名。譬如说人家都用〈青玉案〉,他又偏偏他就用了另外一个名称,那我们就要〈青玉案〉又名什么什么,〈忆江南〉又名〈江南好〉,〈忆江南〉又名如何如何,就好多的又名。所以读贺铸的词,你都要回溯原来的词牌。那为什么〈鹧鸪天〉他这阕词要改为〈半死桐〉?原来有一次他公差,要到江苏吴县去,离开家乡要到吴县。“重过阊门万事非”。那个阊门就是江苏吴县的西北门,因为这是吴国以前吴都所在,所以有时候就简称吴门,阊门有时候简称吴门,因为它是古代吴国,就是越王勾践吴越对峙那个年代,吴国国都所在,所以就现在的江苏吴县的西北门叫做阊门。我因为公差过了这个吴门去,洽公回来的时候,他太太过世了。
各位,我们讲说老伴老伴,老了以后身边的一半五十几岁,所以对贺铸来讲是个蛮大的打击。他就开始想太太生前的点点滴滴。我们古代悼亡作品有几篇都非常动人,晋代潘岳的悼亡词,潘岳悼亡词,魏晋南北朝那个晋,潘岳就是那个美男子,潘岳有〈悼亡词〉。唐代元稹〈遣悲怀〉,我们现在很熟的两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就是元稹写出来的。想一想我现在飞黄腾达,可以好好照顾妳,没想到妳不在人间了,想当时泥酒拔金钗,偏劳妳,我为了要喝点酒,那个泥,泥就是台语说撒娇泥念成ㄋㄧˋ,泥着妳,不要这样子,妳麻烦那个金钗当一下,我喝酒,嘴馋,太太也就去当了,“泥他沽酒拔金钗”。活的时候,我泥着妳,然后让妳去拔金钗,拔金钗去帮我买酒,妳对我那么体贴;现在我为官了,有钱了,有多余的钱,要来跟妳分享,可是妳已经不在人间。所以元稹〈遣悲怀〉,打动了多少夫妻的心情,蛮美的,其中一句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们可以去查,叫做〈遣悲怀〉。
再来当然到了宋代,很著名的,大家比较熟的,在我今天讲贺铸之前,你很熟的大概就是苏东坡〈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还记得吧?我记得我上一次有唱过这一首,再过来就是,贺铸的这一首〈半死桐〉。各位你从这个词题你也知道,我刚刚说梧桐一定要种怎么样?种两棵,有一半死去了,所以他非常巧妙的用了这梧桐的特色,鸳鸯树。所以写下去你就知道绝对是悼亡,另一半过世了。我们来看看,每个人想念过世的另外一半是怎么想?“重过阊门万事非”。说我到了吴门去,洽公回来,一切的事局都改变了,“同来何事不同归”。我们做为夫妻,常常感情好的时候会说一句话,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好多凄迷的爱情故事都是这样写。可是人世间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子,人间也太悲哀了。只是说恩爱,舍不得你一个人活着面对未来的生活,所以大家都会这样期待。所以他也是这样,同来何事不同归,既然一起来到了人间结为夫妇了,为什么我们,撒手黄泉的时候不一起回去?
你要知道,“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有没有用了这两个典故?又是一个植物,又是一个水禽。你看我现在就像半死梧桐在清霜后,各位清霜后你知道,大概死了以后接近秋天,降霜的季节。你看我就像梧桐半死,没想到一回来妳就不在,就像头白的鸳鸯,本来是要比翼双飞的。各位你在水里看,你假如飞的鸳鸯你没有看过,你看水里的鸳鸯,行的时候,你都不必跟牠讲,你去量那个,用尺来量,恐怕那个距离,从头到尾都是两公分两公分两公分,有那么准确,好厉害,一只在前面走,一只在后面跟,那个距离永远不动的,好神奇。你要专注看一次,你就知道说什么叫做相依相随,你就知道人间夫妻,为什么会让人家那么样子期待。没想到现在头白鸳鸯,所以我说他太太五十几岁,那是失了老伴。你看看我今天又来了妳的墓上,“原上草,露初晞。”各位你不要小看这六个字,说原上草,露水刚刚干掉,请问贺铸什么时间去省墓?早上,中午,还是晚上?早上。各位露才干,我人已经来到了,我来陪妳。因为他太太刚下葬,在家里惶惶无所栖。各位我说这才是真男子般,不是说男孩子不能写出对妻子的感情,哪有这回事?所以妳刚下葬完毕,我一个人在家里非常不习惯,所以天亮刚亮不久,我就来妳的坟上来对妳说话。多痴情,痴情这两个字,就在他的举动上亮出来。原上草,露初晞,露水刚刚干。
“旧栖新垅两依依”。旧栖,当然就是我们住家,新垅,就是新的坟墓,不管住在我们的老家,或是走出来这墓地上,我都是依依不舍,那个依依,把感情的缠绵写在这边。各位古代的男孩子对另外一半要写出这样的感情,就像那个我讲过,杜甫有一次,他说“清辉玉臂寒”,他自己人在长安,遥怜小儿女,自己一个人,未解忆长安,说我小孩子他爸爸,在长安也想你们。然后清辉玉臂寒,在这有月的晚上,太太妳胳臂这样露出来,会不会太冷了,露出一个胳臂,杜甫就被讲得要命,我只是关心,胳臂也不是给别人看,是你后面的读者要看的,我是写给我太太看的。那你写到那么腻,你看看人死了还写得那么腻,然后白天是这样去省墓,去看妳的坟墓,晚上我一个人的凄凉寂寞是怎么样?“空床卧听南窗雨”,各位我在南窗这个卧榻上,听雨淅淅沥沥的下,就像我的眼泪,要加s,teardrops,因为是两行,你不加s就变单行,眼泪没有这样掉的,如果你有特异功能,你就掉给我看。说我空床卧听南窗雨,各位下面一句才动人,“谁复挑灯夜补衣”。可见他太太生平晚上都在做什么?叽咯叽咯夜里有人织布,叽咯叽咯那个织布声,老夫老妻拿着一针一针密密缝,她不是缝给游子,为先生的衣服这样缝那样缝。老妻妳帮我太多了,妳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从早忙到晚,晚上还要挑灯夜补衣。好腻的一个情怀,夫妻的情怀这是一个非常有指标的,好喜欢这阕词。
各位每个人对于妻子的怀念,真的很不一样。你看那个苏东坡往上推一点点,我们都往上推。苏东坡最怀念他太太的哪一点?所以在这边如果有结婚的,最好妳们先生来上我的课,我就会教他怎么关爱妳们,人家太太在梳头,也不看人家一下。苏东坡的太太小他三岁,二十七岁过世,苏东坡才三十岁,各位结婚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二十出头,相处了六七年。所以他在看的时候,“小轩窗,正梳妆”,他最喜欢欣赏他太太,远远的看着,对着镜子,太太妳在梳妳的头发的时候,“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我作梦梦到妳,回到家乡去,在那个小轩,小窗旁边,看到妳在梳妆。可以想像苏东坡的夫人,应该是长头发,梳妆的时候,苏东坡就在旁边欣赏。
各位有这种态度的人,他才会关爱。所以苏东坡的词让你感动是,对每一个歌妓,他是这种欣赏的角度,包括朝云在内,所以朝云到一个年纪,要嫁她的时候,我觉得朝云绝对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苏学士,虽然到处被贬,但是他是有才学,跟他身边万古流芳。所以她就不走,她说,“不,我一辈子希望陪伴你身边”。所以当苏东坡到了海南岛去,每天,被贬海南岛难以度日。每天摩着他的肚子,吃饱了就这样暖饥肠,在那暖的时候,他就问了他手下:“来,学士肚子里是什么?”有些人说你的都是墨水,好丰富的学问。朝云你看多聪明?那时候朝云在广州就过世了,她在广州,广州,还没有到海南岛。因为六如塔,朝云是死在广州,广州的西湖,广州也有个西湖,我也去过了,有个六如塔,就是朝云的墓所在。她说:“学士,你一肚子不合时宜。”他在海南岛是碰到一个春梦婆。你看朝云讲得苏东坡,击掌称快,妳真是深得我心。所以他对每个女子的欣赏,就跟对太太的欣赏,你会懂得去关心跟你生活的每个周遭的人。所以历史上有好男人,因为没有好男人来把他宣扬。不是每个人都是恶霸,就一定妳要死,我死了妳要殉葬,哪有这些人?Ridiculous,不要老是用那些来讲。我们以后《百孝诗》我就会讲到这些孝,我会讲给你听,太多那样的故事。欲知结果如何,请听《百孝诗》。
元稹我刚刚讲过了,他欣赏他的太太非常的温顺,元稹欣赏他太太非常的温顺,非常的辛苦,要她拔金钗就这样,为张罗家里的生活,那么样的过日子。所以每个人对太太某个点的怀念。第二个我们来看,梧桐的印象是什么?凤凰栖梧桐。各位这个意象是什么?你种梧桐树,凤凰来仪,会招来吉利。各位从《诗经》开始《大雅卷阿》。各位请记得,如果你写卷耳,耳朵的耳,它就一种吃的青菜,野外的一个食物,野外的草,看你要不要。如果你卷阿,卷就是弯曲,阿就是山阿。做为《诗经》的篇名,它在介绍弯曲的山丘里头,有些哪些东西哪些草。如果你以后看到卷阿就是山阿,就是山丘,蜿蜒的山陵就叫做卷阿。
好,看下去,蜿蜒的山陵有什么?“凤凰鸣矣,于彼高岗;”你看,所以我们说凤鸣高岗,这个成语就是这边来的,凤凰在高岗上鸣叫;“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各位有梧桐的地方,你看看梧桐树就在旁边,所以梧桐跟凤凰的意象,先民已经把它写下来。然后看写作方法,我们刚刚不是看了前面有一个写作方法,先讲到后半段,谢灵运那首诗有没有?你看《诗经》是不是这样?我先介绍凤凰再介绍梧桐。然后下面,菶菶,这个字念ㄅㄥˇ,三声,好难念,不是ㄈㄥˋ,ㄅㄥˇ甭想那个甭,“菶菶萋萋,雝雝喈喈。”请问这四个字,菶菶萋萋形容什么?雝雝喈喈形容什么?所以各位有没有看到章法?谢灵运那样写,我说一二,二一。假设,凤凰鸣矣是叫做一,梧桐生矣是二,那么菶菶萋萋是在形容什么?梧桐。你看梧桐树长得多么茂盛,那雝雝喈喈形容什么?凤凰鸟叫得多么和谐。有没有?一二,知道我要说的概念吧?我们一般人来讲都是,你既然介绍一二了,后面也要一二这样介绍,这是一个比较正常的解说方式。譬如说你问出一个题目叫做,我所喜欢吃的水果。如果我喜欢吃的水果,有苹果、有芒果有什么。好,介绍苹果怎么样、芒果怎么样,对不对?我们一定会这样写,叫做章法,这是一种。可是古代也有这样的章法,我喜欢吃苹果、我喜欢吃芒果、我喜欢吃奇异果,奇异果是怎么样、芒果是怎么样、苹果是怎么样,也有逆着来介绍的,这个章法就是这样。所以有时候你要看那个错落,要能够会对。好,这是一个凤凰栖梧桐,凤凰是个吉利的鸟,会招来吉利,所以你家要不要种梧桐?这就古代的概念。
还有个典故是《庄子·秋水》篇,说惠子,惠子就是惠施,各位如果你知道就是惠施过世时候,庄子说从今以后已经没有对手了。两个人时常争论、争辩,但是两个人好得很,因为敌逢高手,就是相当难得。说惠施到了梁这个地方,去当了主政,“庄子往见之。”当然想老朋友,我就去见你。“或谓惠子曰”,有人就跟惠施咬耳朵了,“庄子来,欲代子相。”要取代你当梁国丞相。惠施有点恐惧,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就开始找,庄子究竟在哪里?庄子说你不要寻,我寻你,“庄子往见之”,不必找,我来,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你看这个比喻多高?说“南方有鸟,其名曰鹓鶵,”各位鹓鶵就是凤凰的另外一个名称,请记得这两个字。也有人把这个鶵的旁边写那个隹,知道,鸟的旁边是个隹,鹓鶵,记得鹓鶵就是凤凰。说南方有一种鸟叫做凤凰,你知道吗?你要知道牠“发于南海”,从南海发起来飞,“飞于北海”,飞到北方来,“非梧桐不止”,各位如果不是梧桐树,牠就不栖息。来了,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习性,“非练实不食”。请记得,练实就是竹实,竹子开花结子。所以现在你两个意象出来了,凤凰是栖息在哪个树?梧桐树。然后吃什么?吃竹实。为什么竹子的实会叫做练实?因为竹子的实,结子的时候是白色,白色就好像白色的练布一样,所以你看到练实,不要以为是苦楝树的子,苦楝树的子那么大,凤凰吞下去正好两个字,叫做噎死。那个竹实是非常小的,非常软的,好吃的,你家喂了那个凤凰,不要去喂牠苦楝树,因为是练实,你会被庄周害死,不是庄周害死,是你误读他的意思。竹子的实都非常细软,它开的时候像白色练布一样,所以他用练实来讲它。而且“非醴泉不饮”,醴泉就是甘甜的泉,这个醴泉,醴就是甘甜,那个泉水牠要选择,不是干净、甜的泉水牠不喝。
怎么样?凤凰够清高的吧?好,于是有一只鸱枭得了腐鼠,鸱枭,各位就是老鹰。我们现在有个季节在屏东那边,我都去看过,朋友带我去看,有个季节不知道什么时候,老鹰会盘旋,那些老鹰都凶狠,鹰隼,牠都是吃那些腐鼠。所以你看苏东坡另外一阕〈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左边牵着黄狗,右边擎着苍鹰。各位那个苍鹰都训练过,你不要看到一个猫头鹰,你就要擎着苍鹰,你会被牠啄,我告诉你。你知道受过训的苍鹰,你要射箭,我打了什么雁鸟,雁,打下去以后,牠如果在草丛里怎么办?如果在路边,狗就去追,那个狗也是训练的,牠会咬回来给你。苍鹰牠眼睛非常犀利,看到那个血,草枯鹰眼疾,王维诗读过,飞下去衔住然后就会抓回来。所以那个腐鼠,他用这个典故,看了腐鼠牠就抓了。各位听好,前面告诉你说凤凰吃什么?现在是那个鹞鹰,就是鹰隼,口中含了个腐鼠,然后凤凰过之,“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牠抬头要吓唬,牠以为那个凤凰鸟要来抢那个肉,牠就发出了一个很大的声音,吓,吓牠一下,说“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耶?!”当然你也可以说吓我耶。你是要用你得到梁国的宰相来吓我吗?我告诉你,我是凤凰,你卷进去了人间功名,你就是那个鹰隼,你吃的都是腐烂的老鼠,有什么可羡慕的?这么一看你就知道境界高下了。你也知道庄子对那个有没有兴趣?缺缺,我只是说你是老朋友来看你而已,何必如此?那个过都是拜访。
所以第二个印象有没有了?梧桐。梧桐树会招来凤凰,梧桐树会带来吉利,因为凤凰是吉利的鸟。
第三,跟每个人有关系,也是一个成语的出处,叫做“一叶知秋”。梧桐叶落,天下知秋,原来如此。在《遁甲书》,你看到那个遁甲,听过数术的话叫做奇门遁甲吧?就是奇门遁甲,不是拍电影也是这样吗?《遁甲书》里头说:“梧桐可以知道月正闰”,说它“岁生十二叶,一边六叶,从下数一叶为一月,有闰则十三叶”,怎么看?看“其小叶处,则知闰何月。”知道他在叙述什么吗?来,梧桐树,来,这边一叶,这边一叶,六叶,六叶这样长,好了,今年是闰,譬如说今年是闰六月,它在第六片的叶子旁边会再长一片叶,所以如果它长在哪里,你知道是,这片叶上是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它长在这边的倒数第二,就是十月,会闰十月。我没有这样去判断过,我也没有去看,书上这样记载。
务农的人家都是看天吃饭,所以种瓜都在水泽边赶快去收干嘛等等的。所以这样的记载,你也不要说他们愚,因为先民有先民的谋生方式。所以看梧桐,你就知道月在哪里。“立秋之日”,立秋了表示秋天到,“如某时立秋”,是哪个时间立秋,“至期一叶先坠”,知道哪个时间立秋到了,譬如说十月立秋到了,十月那个叶子就会掉下来,所以一般人说:“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
各位你看我这个,因为我研究兰花我就必须去找,我们古代把一些花类,甚至于相关的典故、甚至于相关的诗篇,广泛记载下来的就是《广群芳谱》。明代有人写了《群芳谱》,到了康熙,清代康熙、乾隆,陆陆续续在增修这些谱,就叫做《广群芳谱》。本来是《群芳谱》,后来就叫《广群芳谱》,因为皇上交代大家去做的,就叫《御定广群芳谱》。所以万一你对中国的花花草草有兴趣,你可以去看那个《广群芳谱》,那里头介绍了好多花草,好多的诗篇。好,这是梧桐的第三个印象,一叶知秋。
所以今天我告诉你,以后在文学上你看到梧桐,一个就是做为鸳鸯人事的代表,夫妻两个过世了,你看到〈半死桐〉,千万要很聪明的就想到,是不是他是一个悼亡的文辞,不要说它是歌颂半死的梧桐,你就太low,层次就太低了;第二个你如果看到,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梧桐树,三更雨,梧桐如何,到处人家,家里附近都在种梧桐,你就要知道,因为要希望凤凰来仪。然后不要忘了,一叶知秋这个成语是跟梧桐有关的。怎么样?文学知识虽然跟对韵,当然也可以勾上去,我也可以很快讲,但是让你增加这样的知识。我们把这一段念完,我们赶快赶下一段,念一遍,衰对壮三四:
学生读诵:
“衰对壮,弱对强。艳饰对新妆。御龙对司马,破竹对穿杨。读班马,识求羊。水色对山光。仙棋藏绿橘,客枕梦黄粱。池草入诗因有梦,海棠带恨为无香。风起画堂,帘箔影翻青荇沼;月斜金井,辘轳声度碧梧墙。”
教授:非常好,我刚刚说上声要勾得好。月斜金井,有人不知道勾,因为上声那个强而有力的味道很重要,譬如说御龙对司马,要把它,你习惯了以后你这个发声,你在吟唱的时候自然就美听,因为上声字你懂得诠释它,我们有空会讲那个。
好,我们再看下一个,臣对子,帝对王,来,七阳的最后一段,三四:
学生读诵:
“臣对子,帝对王。日月对风霜。乌台对紫府,雪牖对云房。香山社,书锦堂。蔀屋对岩廊。芬椒涂内壁,文杏饰高梁。贫女幸分东壁影,幽人高卧北窗凉。绣阁探春,丽日半笼青镜色;水亭醉夏,薰风常透碧筒香。”
教授:好,各位这也会出现一个两读的问题,他没有处理好,所以他注错了。我们先来看平仄,臣子,帝王,日月风霜,没有问题仄仄平平。乌台,紫府,乌台平平,紫府仄仄,没有问题。雪牖仄仄,云房平平,没有问题。香山社什么?平平仄,书锦堂呢?仄仄平,也没有问题。好,这个字要怎么念?蔀屋你要对岩廊,各位蔀屋那个屋,各位入声的第一部韵就是屋,所以你绝对把它缩短音,蔀屋,它是入声,不要蔀屋,不行了,入声没有出来,蔀屋对岩廊,所以仄仄对平平,他绝对没有错的。芬椒涂内壁,平平平仄仄。文杏饰高梁,仄仄仄平平,哪个字?文,没有错。贫女幸分东壁影,平仄是什么?仄仄平平平仄仄。所以是一三互救,贫应该仄他用平声字,幸应该平他用仄声字,上拗下救,不但是拗救,下半他还有对救。幽人高卧北窗凉,原来的平仄是什么?平平仄仄仄平平,哪一个字?高。幸,应平而仄,高,应仄而平,上拗也下救了。所以我说这个地方都是我们很可以学,我们已经看了多少这样的句型。
然后下面,绣阁探春要对水亭醉夏。绣阁探春怎么念?仄仄平平。请记得探这个字,探跟看这两个字它是平仄两读的。所以如果这个地方你,绣阁探ㄊㄢ春,它就不会出律,知道这个道理的比较少见。所以这个探它可以两读,但是通常探ㄊㄢˋ春探ㄊㄢˋ春,也那样念,何况它是在第三字。所以我平常也不会要你刻意这样,但是请你记得探ㄊㄢˋ可以念ㄊㄢ,就这个字。我们念的时候,你绣阁探ㄊㄢˋ春,因为它第三字,你念探ㄊㄢˋ春也无所谓,讲得比较精细你念探ㄊㄢ春,人家会吓一跳,你怎么知道这个字也有平声,就像看ㄎㄢˋ可以念看ㄎㄢ一样。绣阁那个字我们碰过了,然后对过去,水亭醉夏,哪个字?水,它应该是平声,他作了仄声,他并没有拗救,因为他绣没有出律。
下半句好好看,丽日半笼青镜色,哪一个字?半,好,半对不对?应该是仄仄平平平仄仄,结果他半第三个字出律了,有没有救?有,薰风常透,各位那个常应该仄声,他用平声,上面拗下面救。有没有人要告诉我,他严重的哪个字出律了?筒,非常好,各位这个筒你这样注音,就绝对出律,各位这个筒,我们现在把它念三声,古代这个字属于一东韵,它是念ㄊㄨㄥˊ,所以这个字要改为平声。这个字一改为平声就是,平平仄仄仄平平,完全合律,尤其是关键的第六字,绝对不能注ㄊㄨㄥˇ,要注ㄊㄨㄥˊ二声,知道吗?这个字,这是标疏忽的地方,这是平仄先各位讲一下。
底下我们来看它讲的意思。各位他说臣对子,我讲过君臣父子相当麻烦,我们讲君父、臣子。皇上总是希望,我们是一家人,政治上的权力你叫君,我就自称臣。伦理上的关系,你叫父,我就叫做子,有没有?臣子。可是他现在把臣对子,把政治的关系,跟人伦的关系来对,因为平仄的关系,你不能给它写父对子,这麻烦了,因为父是仄声。所以我说,臣子这也是一个对,没有问题。帝对王就相当了,有时候称帝,有时候称王,都是政治上的名词,日月都是大自然的现象。日月,大自然的物体,风霜也是仄仄平平,这个都是很好的,尤其是ㄤ韵。乌台对紫府,各位我们前面已经碰过了台对阁。如果说同样是建筑物,不要讲一个行政单位的时候,你可以台对阁,可是乌台对紫府,它就不会是纯粹一个建筑物了。
我们看下去解释,所以在《汉书》的〈朱博传〉记载,有一次御史府,就好像我们现在监察院要审判一个案子,蛮慎重的,没想到审判那一天,一堆乌鸦就集在了御史台的柏树上,所以因为这样的现象,现在我们监察院就被人家称为什么?别称为什么?古雅的人喜欢称监察院叫什么?我刚刚讲了,古代御史台就像现在我们的监察院,御史台有一次要审判案子的时候,几千只,这大概关系到重大的命案,他也没讲,就是很慎重的案子,有几千只的乌集中在柏树上,所以当时的御史台为了表现自己的庄严,各位还记得吧?“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所以种柏树都是代表着庄严。我们现在有点像台大就种椰子树椰林,因为秃秃的在那它非常笔齐,叫你的行为要非常的笔正端正那个样子。所以因为你种树,就用树来代指你,所以监察院又叫什么台?柏台,所以讲柏台诸公就指监察委员。各位因为这次的审判,有乌鸦几千只聚集,所以御史台又被简称为什么?乌台。所以苏东坡所面临的就是,那些御史台的那些人对他无情的批评,从诗里头找一些例子要让他入罪,所以有一本书就叫做《乌台诗案》。我们台湾有广文书局特别给他出,出了一本叫《乌台诗案》,哪些诗被认定有问题的,你去读,读得很有趣,但是苦死了苏东坡,累死了他。所以你就知道它乌台是御史台,柏台也是御史台,就这样。所以后来因为称御史叫做“乌府”,御史府又称史台,也叫做“乌府”,又称“乌台”。所以你一看到乌台就绝对是御史台。
第二紫府,各位我不晓得他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讲:道家称仙人的居所。因缘生老师太喜欢佛道了。各位他没有第二个解释了,我就在课本上引了第八个例子,也是王昭君的故事,从唐代到宋代最有名的诗篇,都在这个讲义上补充给你,你好好的把它记下来。很多王昭君的故事,翻案文章,都在我录的资料里头,其中杜甫的一首〈咏怀古迹〉,它有五首的第三首,他特别写了:“一去紫台连朔漠”。各位我刚才已经讲了,做为政治上的行政单位,紫府不会只有仙居所居之所。如果你用乌台相对的非常严肃的御史台,一定要对非常悠闲的仙家所居之所。当然我也尊重,我也尊重。但是他这里头他没有用紫台,你就不能特别忽略了另外一个意思。因为紫府紫台,也讲帝王宫禁,帝王所居之处,也叫做紫台,也叫做紫府。各位如果回溯到乌台,是御史台所在,比较严肃的场合。那么紫府也可以讲帝王所居之处,知道我意思吧?也就是皇帝的宫殿,皇帝所居的宫殿,不只是道家的修炼的地方。我就比照臣对子,帝对王,日月对风霜。物类类别接近的地方,乌台去对紫府。御史台去对皇上所居的地方,应该是比较接近。为了这个,然后下面这个是雪牖对云房,你可以看看它物类都那么近。有云的窗户,映雪的窗户对云房,僧人所居的地方,各位这个就比较接近了。不要说紫府去解释道家所居,那云房重复了在这个韵部里头。我比较主张这个地方的紫府,就解释为帝王的宫禁。
好各位今天我们来解决,讲义在七阳所补充的,复杂的紫府,也让你认识王昭君这个案子,在诗人笔下有哪一些不同的角度。假如你们事先有预习就大概知道了内容,没有预习大家都比较同情王昭君,王昭君好冤,毛延寿该杀,如何如何这般。可是我们来看,从唐代到宋代有没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咏怀古迹五首〉他说:“群山万壑赴荆门”,这是湖北。
所以我们去的时候,你看群山万壑你可以想想,再往北边去就是陕西边界,一个中原的,从长安要这样走过边塞那些,所以“生长明妃尚有村”;那个地方王昭君就出生在那边,后来被召进宫去,当了皇上的妃子等等,可是真面目被皇上看到,因为妳要进宫去见皇上,还有一层管理人员。所以当匈奴逼近了边界,要求和的时候,各位女性妳们很伟大,凡是男孩子在战争中没办法摆平的,女性就出手了。所以,“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王昭君的墓,最后死去的墓,是在陕西的边界那边,我到陕西也去看过她的墓,没有爬上去最高处,人家说那个地方就是昭君墓所在,很远。所以一离开紫台,离开了汉宫殿的时候,就往北边的沙漠之地,这样走过去,最后就死在那个地方,留下青冢对着黄昏。各位用青冢,你就知道,人死已久,到唐代那个山上都长了苔,那个墓都长了苔。虽然我们远远看过去,王昭君的墓,你要还爬上去,我一看那天已经夕阳西下,他们带队老师说,没有体力再爬了,所以我们就没上去,就知道那个拱起来的地方有个丘。
好了,各位,杜甫看到这样的一个场景,王昭君长在湖北的荆门所在,召到了长安去,没想到就派到沙漠去和亲去了,所以凭着什么让她有这样的遭遇?“画图省识春风面”,图画,画工毛延寿画她的人,当时汉朝的那个画工叫毛延寿,说毛一看,“环珮空归月夜魂”;说毛延寿写生,把那个我们叫做写真。现在日本人还用这个字,日本讲说拍照,他们还用写真,他们还用那么古典的话,写真を撮ります,我要去摄影。说因为画得很丑,然后就把王昭君就把她嫁出去,要嫁给匈奴。出去的时候皇上当然召见她慰问,一看不得了,惊为天人,但是已经让匈奴王挑出去了。汉皇实在是捶胸顿足,杀了毛延寿,说你不诚实如何这般,当然小说写很多,说他画的时候,也明示暗示王昭君,你要不要贿赂一些,贿赂,不要念ㄏㄨㄟˋㄌㄨㄛˋ,ㄏㄨㄟˋㄌㄨˋ,王昭君拿不出那些钱,就把妳画得丑丑的,然后妳就嫁出去了。嫁出去之后,每天怀念着我的家乡,“环珮空归月夜魂”,因为她死在北方,葬在陕西边界,没办法回到她的湖北荆门来。所以对王昭君来讲,是在他乡异地,但是有个东西却传进来了,“千载琵琶作胡语”,王昭君每天,她毕竟是有才艺的人,到沙漠去之后,把胡人的琵琶演奏得相当精采,每天透过琵琶传声,传她那个幽怨的情怀,“分明怨恨曲中论ㄌㄨㄣˊ。”各位这个字一定要读平声,这个地方不用ㄌㄨㄣˋ,所以我们读〈正气歌〉的时候,“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ㄌㄨㄣˊ。”也是押韵字,一定要念平声,念ㄌㄨㄣˋ就变仄声了。说我们很清楚的可以听到,王昭君传的琵琶,它传出了哀怨之声。现在琵琶曲,有些曲叫做〈十面埋伏〉,弹起来好像劈劈啪啪,那个是比较。很多的琵琶的声音,听起来都非常幽怨。这就好像宋代很多的艺妓在弹筝,你从那个筝,就可以探出那个女子的心情。好了,各位可以看到杜甫,听到了琵琶传到中原,每个人家都在学琵琶,他不晓得王昭君是借着这个东西弹出幽怨的情怀,杜甫是非常同情的。
我们来看,王安石先出手,〈明妃曲〉。说“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髩脚垂”;那个髩底下,我是尊重他原来用字,就底下写个宾,两边,髩脚垂,含着眼泪要离开故乡;“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说她那个哀怜的样子,还让那个君王魂不守舍,如果她没哭,满面春风的那个样子,君王恐怕就迷倒了。说她是以她最苦楚的那个表现,尚得君王那么不自持。回来以后“君王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我看到的女子,从来没看过那么美,为什么你把她画得那么难看?各位宋代人以议论入诗,以文入诗,〈明妃曲〉是个标准指标,尤其欧阳脩的,等一下我们会看。各位王安石开始议论了,“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各位,唐代杜甫非常同情,说你把她画得那个样子,让王昭君一片的幽恨。那个王安石却替毛延寿翻案说话了,人的意态,就是因为她太美很难画,所以你怎么可以责怪画工?恐怕就没办法把那个神韵传出来,只能怪毛延寿的画画技术太差了,他没办法掌握那个真,没办法写真。这是王安石,怪人,一个拗相公,他有满肚子的很奇特的想法,这就叫做翻案文章。人家皆曰可杀,我偏偏会同情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离开了以后,她知道再也回不来。“可怜着尽汉宫衣”,我就把汉宫衣好好的穿,一件一件穿,怎么样让我能够嫁到那边去;“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着尽汉宫衣表现她对汉宫的迷恋,对故乡的迷恋,每年在看北雁南飞,看看那个书信有没有办法,传到家乡的点点滴滴一些消息过来,何もありません什么也没有。“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好像家乡的书信偶尔也会有收到,就告诉她说妳好好的在毡城,当然用那个毛毡所做的,那个毛毡所做的那些方块方块所装饰的那些城,有没有?一个毡,粘一个毡,黏,黏出好多的花样,那个就叫毡城,是域外的建筑结构的装饰的一部分。就像我们现在贴瓷砖,他们是用那个毛布这样黏毡黏上去。说妳好在北方,在匈奴那边,不必回忆,你觉得王安石怎么突然写这个话?家人会告诉她说,妳不要想念我们,妳好好过妳的日子。
下面才是王安石要表达的,“君不见”,你可以看看,变成白话文,“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非常有名的议论出来了,你看汉武帝金屋藏娇,连那么亲近的表妹,Promise说要金屋藏她,一辈子要照顾她,年老色衰了,还不是失宠,还不是被冷落了?幸好妳赶快嫁出去,不然妳也是第二个阿娇。王安石有没有很奇特?这首诗有没有很奇特?第一个它不是很规矩的句型,杜甫是用规矩的律诗来写。他是用长短句,君不见那边就长短句了,夹杂着议论。第一个同情毛延寿,意态很难画,不能怪画工;第二个要为王昭君庆幸,如果她没有和藩的话,很可能她是一个失宠的妃子,留在皇帝身边,以泪洗面,度她的苦日子。王安石讲得好不好?有没有证据?所以理论好要有证据,阿娇就是证据。所以我们写议论文就是要这样,所以我说这就是宋诗的味道,不是唐诗。唐诗以情为主轴,宋诗翻奇出新,以理论来取胜。
各位我们常常列的都选他的第一段,我把第二段也抄下来:“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两皆胡姬”,胡姬陪在身边,表面上妳是妃后之嫁,因为妳要嫁给匈奴,都是那些胡人,胡姑娘;“含情欲说独无处”,我想要跟她们表达的时候,语言的方便什么的都不一样,语言妳也不通,“传与琵琶心自知”。没办法,怎么办?所以你可以想想,王昭君了不起,她大概擅长音乐。如果在宫廷内,我们没看到她喜欢弹汉乐是什么样的音乐工具,但是琵琶,我顺着你们的琵琶,我来弹给你们听。“黄金捍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各位这讲她的,什么叫做黄金捍拨?各位你要弹古筝你就知道了,我们都是那个木头做的,因为你要弹的时候,怕指甲会痛你都会套一个东西,金属的东西。各位这一划下来,推手为琵却手琶,你要划下来的时候,恐怕打一次的木头就会陷一次,打一次一次裂痕,久了以后就会痕迹,各位滴水石穿你听过吧?石头尚且穿过了,所以你怎么办?就会装个金片,会在这个所谓的筝,或是琵琶的那个木头上,去安一个片。各位你划下来的时候,正好那个,所以为什么叫做捍拨,这个字你懂了我讲的道理,以后人家写杆拨,你就知道它是错字。好多人打成木杆的杆,面杆那个杆,知道?禾部、木部都是错的,他们根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弹琵琶,我怕琵琶的那个座被损害,我就装了个金属的东西来捍住它,那个就叫做捍拨,抵抗你的拨。知道吧?叫做捍拨。请记得,这个宋词常见,非常常见这个捍拨。所以你看捍拨春风,她善于弹琵琶,春风手,当然就是我们现在弹琵琶的高手,弹看飞鸿劝胡酒,所以一面弹,看看有没有鸿雁带来消息。一方面要强颜欢乐,要劝胡人喝酒。各位,“汉宫侍女暗垂泪”,看到我们皇帝身边的妃子,是这样的在别人的匈奴王身边,是这样过日子,大家都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各位多少个汉使者,在这个地方,来的时候,也没办法把王昭君,妳嫁为匈奴的后妃了,所以当他回首看这个妃后,但是虽然舍不得,还是回去了。
好,各位又来了议论,“汉恩自浅胡自深”,各位这是王安石的观点,汉恩,你把我选过来许配给人家,你汉恩当然是浅,可是胡自深,胡人对我的怜爱,我刚刚讲除了语言沟通不便,至少我在那边还可以弹琵琶度日,我还在那边生了儿,生儿育女,所以胡人留下我,感谢胡人,“人生乐在相知心”;来了,来了,人生,人之所贵贵在知心,这在司马迁那个年代他都讲这话,“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报任安书〉里头就讲这个话,知心朋友贵在知心,不在形式。说“人生乐在相知心;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虽然没有一个知心相体贴,妳宁可在胡地能够有了解妳的人来欣赏妳,不是更好吗?各位这就是宋人的翻案文章。
我说这首诗作在嘉祐四年,宋仁宗时代,王安石那时候只有三十九岁。各位就是青壮年,人生的脑力正在激荡,很有创意。看了王安石用长短句的方式,用议论的方式,梅尧臣、欧阳脩、司马光、刘敞,各位欧阳脩、司马光,都是他的前辈,在行政上的前辈梅尧臣,大家都和他。在这之前,刘敞也曾经作过,梅尧臣曾经和过,但是没有流传。王安石的这首诗,除了他的诗好之外,当然他的身分地位也有关系,后来王安石果真当了宰相。所以我们说八大家里头,只有曾巩没有诗,王安石他们可以写文,也可以作诗。
各位欧阳脩当然也和了,你看看第一句,等一下我们看评论,“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请问这个是诗吗?所以各位以文作诗,这已经录了。你知道欧阳脩当主考官的时候,对于前代所谓的宫廷文学,他是非常反对的。前面那些所谓的宫廷文学,骈文来取士,写些美丽的文采,空洞的内容,他是反对的,我们叫做台阁体,我们假如在前面就讲说香奁诗。王安石就刻意把那些,专门写好词采没有内容的人,把他黜落。有些人为了这样而落榜,后来改名字再考。可见词才他是有了,内容他没有加入而已。所以王安石那时候要改革,让古文,文学做为载道的工具。所以上有韩愈,下有一个欧阳脩,所以你就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写,刻意要打破诗的规矩。说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一个是七字句,一个四字句。“泉甘草美无常处,鸟惊兽骇争驰逐。谁将汉女嫁胡儿,风沙无情面如玉”;一个面如玉的人,要面对无情风沙;“身行不遇中国人”,都是胡人,“马上自作思归曲”。各位,拿着琵琶,弹着弹着思归的曲子。所以推手为琵却手琶,各位我们现在对琵琶的解释,就是这句话来的,推手叫做琵,琶,琵琶,所以这是胡乐,琵不是一个乐器,琶也不是一个乐器,只是弹胡乐的手势,而命名那个叫做琵琶。所以琵琶不能分开,这是外来的乐器。“胡人共听亦自嗟”,没想到她的琵琶,弹得那么样的动容;“玉颜流落死天涯”,好可惜,没有回到中原,死在天涯,讲天涯是对她的故乡而言;“琵琶却传来汉家”。没想到琵琶,因为动人,所以我讲过音乐无国界,不就这样吗?所以以古鉴今都是一样。各位古调虽自爱,今人都不弹,新型的流行曲大家都传。“汉宫争按新声谱,遗恨已深声更苦”。她的遗憾,每个声音是让人家痛苦的,大家都忘掉。“纤纤女手生洞房”,所有家里有那些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的,每个人在洞房里头学琵琶,“学得琵琶不下堂”;你看我多优雅,我在学琵琶,你看我有这个才艺,妳会不会弹?不下堂,我才不愿意下来做这些人间凡夫所学的。王昭君写难过的心情,被她们弹到了优雅闺女的象征;“不识黄云出塞路”,他就讲了,妳们这些饲料鸡,都不懂出塞那种辛苦,“岂知此声能断肠”。有没有irony?有没有在议论?有没有在反讽?对不对?人家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着黄云的边塞,无家可归到了他乡异地,借着琵琶传出她的心声,没想到流入中原,这个琵琶却弹了一些曲子,要来动摇人心,歌的歌,舞的舞。对欧阳脩来讲,作了一个翻案文章,其一。
再看其二,“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这个故事你都懂了,有没有很像在说故事给你听?“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你把毛延寿杀了,事情于事无补,事情已经造成了。“耳目所及尚如此”,有没有变成白话文?“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对不对?因为有瞒上的臣子,你怎么可以,你不了解夷狄你怎么去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你自己没有制敌之策,只有用女色想要去迷倒人家。他对没有计策的执政者,提出了抨击。“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每到所经之处,各位边塞所开的花,无疑就是明妃滴滴的眼泪。“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断了一句,“红颜胜人多薄命”,各位文章的句子,五言的句子、七言的句子,夹杂着写,“莫怨春风当自嗟”。不要怨春风,妳自己要叹妳自己。所以讲了,为什么让敌人这样子?也让红颜安慰了一下,妳长得丑一点,人家也没事,偏偏妳又要长得那么美,就被人家选出去。开你玩笑,其实是画丑了以后,让她倒楣。不过他在安慰红颜多薄命,妳也不要怪自己命运太差,本来红颜就是如此,也有点宿命论的感觉。
好了,我们到最后来看看这个评论,做为今天的结束,你看看叶梦得《石林诗话》。叶梦得就叫做字石林,他自己写诗话,引了欧阳棐,欧阳棐就是欧阳脩的儿子。欧阳脩的儿子告诉了叶梦得说,我爸爸平生告诉我一件事情,说:“先公平生未尝矜大所为文”,从来不在夸耀自己所作的诗文,“一日被酒”,被酒当然喝了酒,告诉我说了:“吾诗〈庐山高〉”,如果你有兴趣,我在研究所,我的老师都上过这些,也是用骈散交写的,我们就以文为诗的概念来作诗,就是议论夹杂,然后以文章来写,有兴趣你可以看看〈庐山高〉,也是著名之作。说以〈庐山高〉,他认为“今人莫能为”,现代人没有人能够作,只有李太白能够作;请问李白的文章有没有长长短短?“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有没有?“岑夫子,丹秋生”,李白能够作,可是李白固然长句短句夹杂一起,但议论少了一点点。所以〈庐山高〉李白可以作,〈明妃曲〉后篇,太白也不能作,各位〈明妃曲〉后篇就是“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那篇。说李太白自己也不能作,也许前篇会,因为散文式的李白也有,但是那么多的议论夹杂一起,他说杜子美能够作,只有杜甫能够作。各位杜甫不是有〈三别〉、〈三吏〉吗?不是有些议论吗?他说我告诉你,至于前篇,“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各位用文章的句子,打进去了杜甫的诗里头,你也找不到,因为杜甫要么就五言,要么就五七言,他并没有这样长长短短。他说连杜子美都不能作,“惟吾能之”,各位还听过吧?在诗书里头,有人要写自己的文章最好,就讲了一大段。你知道全天下的文章,谁的文章最好?某某人的文章最好。某某人的文章是我修改的。请问谁的文章最好?是自己的最好,那个故事说起来真有趣。所以欧阳脩,欧阳脩的形象被他儿子彻底破坏了一下。不过爸爸喝酒的话,所以有时候喝酒不要跟儿子讲什么话,讲了以后他就跟你记载下来。但是做为一个这样散文加进去规矩的律诗里头,然后夹杂议论,的的确确是欧阳脩、王安石,他们开始推行出来的,梅尧臣,绝对是的,这倒是一个事实。
我们再看〈明妃曲〉,这是别人比较不注意,我把它选进来。“犬马犹怀报主恩”,说犬马,人家对报答主人恩,“妾身不恨丹青误”;讲得很客观,我王昭君不会去责怪画工把我误了;“春风掩映别明光”,明光就是明光殿,春风掩映之际我就离开了朝廷,明光是讲明光殿,代指汉家朝廷,“万里烟沙从此去”。我就这样的走向了塞外,走向了非汉的所在地。“胡笳一曲塞尘清,何似尊前侍歌舞”。各位这两句话,也在讲一个道理。我觉得讲得非常的有意思,我们说翻案文章就要一奇,一波未起又出奇,知道这两句话意思吗?你看前面把王昭君,没有哭脸,也没有写笑脸,非常冷静,王昭君如果这样冷静,我也服了她。然后还会告诉,后面两句话告诉你,你看你把我嫁到匈奴那边去,我只要弹一个胡笳,可以让两边的烟尘,战争不再发生,塞尘清,就是两边的边塞从此平静。所以这样的话,拜托拜托君王,拜托拜托汉民族的人所有的这些文人,何似尊前侍歌舞,皇上想开一点,毛延寿也不要杀了,这就不啻我在你前面唱歌给你听,让你平安过岁月一样?你就这样想就好了。有没有很奇特的想法?用一个很冷静的王昭君,来对汉代的皇室来说话。各位你不要看似平静,其实这样的想法也是非常的酸楚。男人政权没办法来解决的,都靠奇女子来帮你解决。男人,搞政治的男人,你们真是差劲!这是另外一个,我替他读出来的。但是就诗论诗,前面人写过的议题,没想到他另外出了一个点子写出来,这就叫做创意。要记得,有这样的创意,你的作品就会留下来。很可惜,李朴的文章比较少人引,我倒愿意把它引出来,因为我是充满创意的人。
我们今天就下课,上到这边,下课。
学生:同学们请起立。
教授:我刚刚后面那句话,你不删没有问题,我是很有创意的人。
学生:感恩老师慈悲教导。
教授:谢谢同学,我们明天见。
学生: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