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苍鹰 >> 苍鹰的习性 >> 仙女娘亲用血救夫,却被污妖名仙骨遗药救父
第3节盼卿归
我娘是仙女,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子盘活了我爹的药铺,却被诬陷是妖。
她死后,我爹用她的仙骨熬成汤药延年益寿。
我爹娶姨娘那天,人人都说他为我娘守身七年是个痴情郎,也该找个体己人。
他沉浸在喜悦里无法自拔,还将我娘的灵珠当成夜明珠给姨娘讨她的欢心。
可他不知道,姨娘是来为我娘报仇的。
1
我娘死后第七年,我爹续弦了。
来府上道贺的人排到了街尾,他们说我爹对我娘用情至深,如今守身七年,也算是情至义尽了,也该再娶一房,生个儿子继承家业。
这是我七年来第一次走出柴房,毕竟府上来客,将亡妻之女囚禁,实在有违我爹痴情的名声。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家业?舒家的家业全是我娘的血换来的。
我娘是被废除仙籍的仙女,但她仍有仙髓,身上带着仙气,只不过法力尽失。
十九年前,她坠入人间浑身是伤被我爹所救。
彼时我爹因医死了人,家业受重创,我娘为报恩,想出个法子。
她的血是能治百病的药引子。
一颗药丸救回了久病不起的太后,也将我爹的药铺起死回生。
城内就连五岁小儿都知舒家镇店之宝,回魂丹,店铺掌柜舒明妙手回春,华佗再世。
但他们不知,那皆是我娘的功劳。
我娘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
一位路过的道士说我娘不是仙是妖,将我娘变成狐狸,我娘没有法力根本敌不过他,被他重伤。
她躺在榻上奄奄一息,而我爹为了保永久家业,划开她的手腕,将她的血放尽,再晒干做成满满一柜的回魂丹封存起来。
他还将我娘的尸身泡在药水里七七四十九天,捞起来时只有如玉石般泛着莹光的仙骨和清辉皎洁的灵珠。
姨娘低头与我爹拜堂时,红色的遮面巾被风吹起,她见我偷偷看她,抬袖掩嘴一笑,眼尾挑起,媚态丛生。
我慌乱地挪开了眼。
她不同于我娘,若我娘是蔷薇,温柔娴静,那她便是虞美人,妖艳有毒。
洞房那晚,姨娘一袭红纱走进我房里,她勾起我散落在耳边的碎发,在指尖打着圈,「舒柳,你的模样好像卿卿。」
卿卿,是我娘的小字。
我红了脸靠在她怀里,「姨娘,我想我娘了。」
姨娘并非普通人,她是鬼女。
我娘也不是普通的仙女,她是战神。
两百年前因私自放走了鬼女触犯了天规,鬼女被众神封印,而我娘受百年雷刑,后被剥夺仙籍扔到人间。
鬼女费尽千辛万苦冲破封印后,得知我娘已死。
她捋着我的后背,垂下的眼眸里恨意翻涌,「你放心,卿卿之仇我必报,只是我不能在人间动用法力,否则又会招来天族的人。
复活她我自有办法。
舒明,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一定要他血债血还。」
2
我牵着姨娘的手,舍不得撒开,因今日我爹逢喜事又醉了酒无暇顾及我,可明日他想起便又要扔我进柴房。
我贪恋床的柔软和屋内的烛光,粗剌剌的稻草垛和昏暗的月光我受够了。
「姨娘,可不可以求求我爹,放我出来。」
她轻轻抚着我腕上的伤疤,眼底的柔情化为狠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冲出要将人撕碎。
「好,咱们再不住那脏地方。」
她轻哼着小曲儿,手覆在我肩膀上轻轻拍着,犹如我娘从前哄我睡觉那般。
这一夜,我睡的无比安稳。
我爹第二日起来时腰酸背痛,以为自己昨夜战绩累累。
其实是姨娘点的熏香给他编的幻境。
他差人端来一碗汤药说要补补,我闻着那味心中一阵绞痛,整个人抽搐起来。
我爹拿碗摔在我身上,眉眼间的厌恶不加任何掩饰,「哼,要不是看在溪儿的面子上,我怎么会放个疯子出来,快滚。一大早就触霉头。」
姨娘护着我跑出了大堂。
我捶着胸口才能压制住仙髓的异动,那是我娘在弥留之际种在我身上的,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姨娘,那汤药是用我娘的仙骨熬制的。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姨娘搂着我的手不断收紧,她叫我愿意哭便哭出来,发泄了好一通,仙髓方才平静下来。
要复活我娘,一是要完整的仙骨,二是要灵珠,第三样姨娘没有说。
缺失的仙骨便要从我爹身上来取。
可他那肮脏的骨头需要净化。
姨娘夜夜点香将他迷晕再命小鬼带他去山顶吸收月华。
我和姨娘趁着他照月华时,找遍了府内,却搜不到灵珠的下落。
「那么亮的东西能藏在哪?」我瘫坐在地上觉着自己甚是无用。
「别急,只要他留着总该会找到的。」
我爹的骨头得到了净化,整个人年轻了不少。人人都说舒神医了不得,这是习得了驻颜术。
我爹笑弯了眼,说哪有那样神奇之术,不过是相由心生。家有贤妻,二人琴瑟和鸣,心里美这才反映在面容上。
可我不懂,我娘用血来养活舒家,府里上下照料得妥妥帖帖,是哪里不够贤,在他这竟存不下半点好。
3
几日后,姨娘伏在我爹的腿上哭哭啼啼,我爹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用帕子遮着脸扭扭捏捏哭得更厉害。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是怎么了?」
「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
我爹就差给姨娘跪下了。
若是哭的是我娘,我爹只会骂她是丧门星,「哭哭哭,家里的福气都要哭掉了。」
如今姨娘耍耍性子,他竟会耐下心来哄。
「溪儿,你且与我说,是哪里受委屈了?」
姨娘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我月事好久未来,是不是害病了。」
把脉看病之事,我爹是最在行的,他先是一愣,而后举着姨娘转起了圈。
「溪儿这是有喜了啊。」
姨娘瞪大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有喜?」
「溪儿在床笫间惯会取悦我的,怎么却不知这生儿育女的事。」
姨娘的脸红得像待开未开的桃花,拿帕子扫在我爹脸上,「柳儿还在呢,胡说什么?」
他不生气,反而还抓着帕子猛吸了好几口,眼神迷离。
我从未见过我爹与我娘这般嬉闹。
我娘总说我爹以前对她是好的,许有了我之后一颗心扑在我身上,处处疏忽了我爹。
她想弥补,想和我爹忆从前,她绯色的丝带挽住发尾,微风吹过,衣袂飞舞间,如停在丛间的蝴蝶,等着我爹下诊。
我爹一见她却扯下发带,扔到地上,「当娘的人了,装成这样是要出去招惹谁?」
蝴蝶飞过,却嗅不到那抹芬芳。
我娘喃喃自语,眼眸暗得像油尽灯枯,「明明当年他赠我时说最是衬我。」
姨娘那泪就悬在眼眶,楚楚可怜望着我爹,「我不要生,人人都知生孩子那是闯鬼门关,我不要,我怕。」
「诶,溪儿,若是你一举得男,旺了我家香火,我便送你我舒家的传家宝。」
所以,原罪责都在我,因我是个女孩么。
「是何宝?」姨娘绞着帕子轻轻挑眉问他。
我爹瞥了我一眼,我缩着脖子离开了,他眯着眼弓着腰搂着姨娘进了屋。
衣柜里有一暗格,他将我娘的灵珠当成夜明珠给姨娘看。
当真是不识货的狗眼。
4
姨娘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问她那些会动的是真是孩子么?
她笑我傻,「是小鬼,你可以理解为是鬼女手下的士兵,要不然怎么骗得过你爹。
况且我动不了法术,只好差使他们去做一些事情。」
我爹每日吩咐厨房一定要注意姨娘的餐食,甚至每日食材搭配他都要亲自过目,就怕出了岔子,委屈了他宝贝儿子。
他贴在姨娘肚子上,享受着小鬼们对他的拳打脚踢,歪着脸眉飞色舞,「这么大力气肯定是个儿子。溪啊,我舒家的大功臣啊!」
他变得越来越年轻,一日回来,他砸了好些个花瓶。
「老爷这是怎么了?」姨娘扶着腰走过去轻拍他的胸口。
「他们嫉妒我得了娇妻又要老来得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硬被他们说成我是妖。简直是荒谬。」
我蹲下身捡着地上的碎片,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鲜红的血顺着掌腹肆意流淌的痕迹,宛若我娘那日被老道士用法鞭抽在身上留下的一道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那般疼要千倍万倍还在我爹身上才能解恨。
我爹甩开袖子,揪住我的衣领,「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你鬼叫什么?」
「爹,你、你长尾巴了。」我捂着脸不去看他,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他将我摔在地上,掀起袍子一看,顿时脸色煞白,双腿打颤,一条褐色的尾巴左右摇摆着,他伸手去抓,那尾巴似有自己的想法。
我爹在原地转着圈,不知有多滑稽。
姨娘扶着肚子尖叫着,「快来人,有妖,有妖」,引来了好些下人。
府里乱作一团。
我爹脱下外袍,裹在腿上,要往屋里跑。可那尾巴东摇西摆,扰了他的平衡,带着他撞来撞去,像一个刚会直立行走的四脚兽。
姨娘晕了过去。
我喊着:「爹,不好了,姨娘她,她流血了。」
我爹念及他宝贝儿子,又往我们这边跑,无奈尾巴不听他使唤,他跌跌撞撞一下扑倒在姨娘的肚子上。
下人们大喊,「妖怪杀人了,妖怪杀人了。」
他只好连滚带爬跑走了。
知府大人带兵前来捉妖。
满城百姓举着火把围在舒家门外,「求大人为民除害!保护我们安危!」
我伏在知府大人脚下,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求大人救救我姨娘吧。」
姨娘的肚子上有五条抓痕,却不是人手大小。
她一言不发,独自呆呆地抹着眼泪。
大夫细细检查了一番,「禀报大人,像是某种动物抓的。」
「动物?先生可能辨认出是哪种动物?」
「这……恕老夫无知,毕竟老夫不是兽医。」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知府大人就找来了兽医,他眉头一锁,「回禀大人,草民观察着像是黄鼠狼。」
这消息不知让谁传了出去,人人都说舒明是只化成人形的黄鼠狼,还有人说不止一次看见他在山上拜月。
我爹的画像传遍了城内,凡是见到此人,必报官府。
我靠在姨娘怀里,小心翼翼捧着我娘的灵珠,想象着那是她的脸,「娘,要他也尝尝被人诬陷唾弃的滋味才好。」
他明明知道我娘不是妖,却任由她被诬陷。
鞭子不抽在他身上,他自是不觉着疼。
如今,他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妖,活在恐惧之下,才能对我娘的遭遇感同身受。
5
一把拂尘破窗而入收走了灵珠,「原来是你这个祸害搞得鬼。」
姨娘飞袖将我挡在身后,「你就是害卿卿的臭道士?」
我看着空落落的掌心,逐一敛起手指,胸口处泛起一阵阵灼烧的刺痛,那痛感循着血液流动至指尖,我随手一挑,眼前人的道袍点亮了半扇屋子。
指尖跳跃的那缕火光被我吹灭,我手指搭在唇上来回摩挲,感受着那抹余温。
在姨娘侧投的目光中,迎着火光,我瞧见自己像在落霞中展翅的苍鹰。
娘,你说我若有慧根,也可修炼成仙,可心中有怨,又能成什么?
我昏睡了几个时辰。
醒来时姨娘问我是何时学会的这些。
「姨娘,如若我说那日是我第一次使出这招你信么?」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也是个仙女,救我娘于危难之中。
当她被我爹冷落夜里偷偷掉眼泪时,当她被变成狐狸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时,当她被拽着尾巴从我手中剥离时,当她躺在那一动不动选择认命时。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哭干了眼泪也得不到神仙一丝眷顾。
姨娘的到来成了我唯一的光,要为我娘报仇的,是神仙追杀的魔。
可笑,可悲又可叹。
「姨娘,那道士?」
她拨弄着我额前的碎发,嘴角噙着笑,「你可不知,你那火久久不灭,烧得他险些丧了命,不过我们还得留着他,问问为何要害卿卿。
他把灵珠吞到肚子里了,取出来怕要费些力气。」
他被姨娘关在我从前住的柴房,我爹坚信我与我娘一样,血能救人,他怕我逃跑,断了他后续的财路,一直将我关在那里。
那里的铁链沉得我抬不起胳膊,迈不动脚,日积月累的磨合在手腕脚腕刻下一圈圈伤疤。
稻草之下是我用心一遍遍默念,用血和泪一遍遍写下的我娘的名字。
我还想着要怎么折磨那道士,门打开的时候,他已经逃走了,稻草上留下几根彩色的羽毛。
看起来像某种家禽。
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我和姨娘扒着门缝看见我爹将尾巴拴在腰上,正从厨房旁边的狗洞往里爬。
我一脚踩在他背上,姨娘抬起榔头对着他一通乱打,他不敢出声怕引来了巡逻的官兵,咬牙挺到了昏厥。
醒来时,他身处一个木桶中,手脚被绑死,不得动弹。
「舒柳,你在干什么,好好看清,我是你爹啊!」
他挣扎着,带着木桶原地摇晃,震得我心烦。
我一榔头杵在他脑袋上,「哪里来的妖,在这迷惑我。」
他仰着脖子,目光呆滞,鲜血从额头流至脖子,整个人打着冷颤,「你疯了吧,溪儿呢,叫你姨娘来。」
姨娘端着一盆药水浇在他身上,「老爷,我寻得一方子去去你的妖气。」
那药味顺着鼻腔沁入我的脑海,反复又浓烈的熏染着那段记忆。
我想我爹也闻出来了,挂在他脸上的惊恐混着血水滴落在桶内与他扭动的身体一起荡着药水。
我钳起一个葫芦瓢舀了一瓢药水浇在他头顶,「爹,你说我娘她当时痛不痛。」
「柳儿啊,爹求求你,爹错了,是那道士,是他说你娘是妖,我被他骗了啊。」他的眼眶已经深陷,眼珠快垂下来。
我继续一瓢一瓢掸着水,「你若真是被他骗,又怎么能留下我娘的血呢?又怎么能喝下我娘仙骨熬成的汤呢?」
我娘在天界降妖除魔,在人间救死扶伤,到了连全尸都留不得。
「你为何要害她!舒明。」
他脸上的肉颤悠悠地悬在骨头上,嘴一张一合蹦出的话,像冬日的冰锥钉在我身上,「要怪就怪她身为一个仙女,却生不出孩子吧,舒柳,你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他干瘪刺耳的笑声滑入一圈圈涟漪中。
我回头看着姨娘,「姨娘,他刚刚说的什么?」
6
我梦见我娘了。
我不仅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
「鸟都能生蛋,你怎么就不行。」
「我医术高明,怎么就治不了你这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你让别人怎么信服我。」
「要不然就和离吧,我救你一命,你救我药铺的命,也算两清了。」
我娘的脸上掌痕深印,她手握一个木雕,刻刀磨破她的指腹,那血顺着木纹渗进去成了我的脉络。
她日日将我带在身上,久而久之仙气滋养我才得以化成人形。
我非她亲生,可体内确确实实流着她的血液,身上染着她的气息。
十年来的每分每秒都是我们一起度过,她教我读书写字,逗我开心,哄我睡觉。
她说:「我的柳儿可要好好长大,娘不强求你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她在死前灌我喝下最毒的药,将我能救人的血变成了至毒之物,以免我像她一样被舒明利用以血为引。
她摸我的头,手指发软,「柳儿,喝下一切就会好的,你不会和娘一样的。」
我咕咚咕咚喝着,我想只要我喝完娘就会没事的,一切会好的,她从不骗人。
舒明将她拎走的时候,将我推开,碗打翻在地上,我趴着舔着那汤药,生怕浪费一点,娘就回不来了。
她就是我最好的娘亲,容不得半分反驳。
「舒柳,舒柳,醒醒。」
「姨娘。」姨娘的脸在我眼前模糊,「姨娘,她就是我娘,她就是我娘。」
「好孩子,我知道,你快些好起来。那道士的下落,小鬼已经追踪到了,待取回灵珠,距你娘复活就不远了。」
多好的事,可是姨娘为什么红了鼻尖呢。
「姨娘,你还没说复活我娘第三件事是什么呢?」
「别急,你总会知道的,我们先拿到灵珠。」
那道士也不是人,是乌鸡妖。
我们找到他时,他正在给自己疗伤,身边躺着好几具被他吸走魂魄的尸体。
姨娘手腕一转,道士就飘了起来。
「姨娘,你不是说不能动法力么?」我握着拳扭头望着山洞外,怕引来了天兵。
她浅浅一笑,像临风轻颤的花儿,无所畏惧,尽显妖娆,「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道士定在空中,姨娘的掌心凝聚一团火焰,甩出去的时候拧成一条长鞭,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冒着火星和烧焦的味道。
「说,为什么害卿卿。」她眼里决然的光芒爬进山洞里的每一处裂缝。
道士吐出一口污血,唇边的笑令我打了个寒颤,「同为妖,为何柳卿能放过你,却不肯放过我的心上人,那就用她的命来还!我打不过神,还打不过人么?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姨娘的手用力一收,鞭子锁紧,一圈一圈缠上道士的脖子,「第一,我不是妖,是魔。
第二,卿卿知道我虽误入歧途,但从不害好人。」
道士的头垂了下来。
我一边走向道士,一边问,「姨娘,你与我娘是旧识吧。」
没有等到回话,她身影如风跃出山洞,一道流光封住了洞口,「取灵珠,不要出来。」
我拍着那道屏障,「姨娘,姨娘。」
不要离开我。
不要出事。
泪珠落在地上,映着那段记忆。
没有契约召唤,鬼女是冲不破封印的。
我在柴房里一笔一画写下我娘的名字,还画了一道符。
一个女人走进我的梦里,她问我:「想救你娘么?」
那是当然,我点点头。
她说:「以血为祭,画上那道符,就能召唤鬼女出来。」
我鬼使神差画好符,盼来了姨娘。
7
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了,他掐着我的脖子,我无法呼吸无法求救,只剩手胡乱挥舞着。
喉咙的压抑蔓延至胸口,一股力量破茧而出。
无数道光锥射出,穿透道士的身体,他斜躺在地上,碎影打在地上,绽放无声。
我伸手掏出那灵珠,它那样滚烫。
我捂着胸口的仙髓,它那样炙热。
原来娘,一直都在,她在保护我。
洞口的流光泻下,外面一片寂静。
我不轻举妄动。
直到手里的灵珠忽明忽暗开始振动,我才挪动脚步。
芳草之上,佳人在卧。
「姨娘!」
她抬起的手又软了下去,嘴角轻扯,「你比卿卿听话多了。」
「第三步,取我的灵珠救你娘。」
「契约是双向的,你以血为祭救我出封印给我自由,我用命来还你,我知你下不了手,可那帮神不会心软,一会我烟消云散,你就拿走我灵珠。」
「将他们种在一起,长出仙草后以指尖血灌溉,三个月你娘就能回来了。」
我好傻,怎么会有复活之术呢,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的把戏罢了。
那缕烟从我指缝消散,空中飘下一只黑色的羽毛。
姨娘,对不起。
8
舒家只剩我一个人,和一方小花园。
多出来的骨头,我磨成粉做成壮骨粉卖了出去。
舒明用我娘的血挣钱,我就用他的骨粉挣钱。
一个月后,仙草冒头了。
我颤颤巍巍的将血滴在上面,心里泛起嘀咕,这血有毒会不会毒死我娘。
第二日,仙草枯萎了。
姨娘一定不知道我的血有毒。
我在宅子里发了疯,白费了,白费了,全都白费了。
没有娘,也没有姨娘。
被我砸坏的柜子掉出一颗还魂丹,滚到我脚下。
以我娘之血救她自己之身,可行?
若行,那为何当初她不救活自己。
头好痛,到底要怎么样。
干脆我自己吃了,解毒吧。
娘,女儿大逆不道了。
吃完还魂丹的我,又滴了一滴血,第三日仙草没有变化,是个好兆头。
接下来,我每日一颗还魂丹,再一滴血灌溉着仙草。
两个月后,那天晚上,我坐在花园里等着奇迹发生。
夜幕沉寂,夜风燥人,手掌高的仙草摇摇摆摆无任何变化。
我蜷缩在花园撑不住合上了眼,或许逆天之事真的只是无稽之谈吧。
晨曦的光从花瓣间落下,耀得我眼睛发花。
伴随着轻哼的曲调,一个女人浇着花。
「姨娘?」
她缓缓转过头,嘴角微翘,「我的柳儿,怎么有了九溪,忘了我这个娘亲了。」
我坐起身,晨光掠过我眉间,温暖了瞳孔。
指尖相碰,温度聚焦。
「娘,你回来了。我以为是假的。」我撞进她怀里,环着的胳膊不肯松劲,怕她飞走了。
鼻子猛地抽了几下,是娘,是我娘的味道。
「娘,我好想你。我等了七年,终于盼到了你。」
她揉着我的脑袋,「你的血当真是毒,为娘都险些没挺过去,现在身子还虚得很。」
我从袖子里取出一盒还魂丹,抿嘴看着她,「娘若不介意,也吃点。」
她翻开盒盖,仰头一倒,「有何不能吃,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回归本体。」
9
我娘说她要报仇,当年她被推入凡间是被奸仙所害,还说她的情丝被种了蛊,才会对舒明死心塌地。
她执起一盏茶,淡淡撇去上面的浮沫,「我是大名鼎鼎的战神,怎么会看上舒明那种垃圾货色,还对他掏心掏肺,说出去简直是危言耸听。一把剑斩了他还差不多,他算个什么东西。」
她养好了身子上了天界。
我拽着她的衣袖,心有余悸,「娘,你会回来么?」
「娘从不骗你。」
娘消失了整整两年。
我数着还魂丹过日子。
她掉落到花园时,嘴角还渗着血,手上抓着一株闪着光的仙草,「结魄草,快种上。」
我愣在原地,怕我娘随时会死掉。
「快些,趁着它还活着,你不想要姨娘回来了么?」
我刨出一个坑,接过她手上的结魄草,「娘,可我们没有姨娘的骨头和灵珠啊。」
「你姨娘留下的羽毛拿来。」
原来我姨娘是只黑凤凰,那羽毛是她尾羽里正中间的凤翎。
是护体法器,也藏着凤凰第二缕魂魄,她当初留下来送给我当作个念想。
我娘施法将它和结魄草捆在一起,「七天,七天就能成功。」
我在一旁怯怯地问她,「娘,你报仇成功了么?」
10
天界也以男为尊,武官多数为男人。
我娘升为战神自是比别的武官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可她显赫的战绩抵挡不住背后的成见。
「女仙整日打打杀杀不好。」
「女仙还是掌管一些轻巧的职位才是。」
「仙女安安静静施法才好看。」
她不服,明明每年武官考核她都是第一,为何要让步。
天帝委婉斥责她,切莫逾规越矩,要学会适可而止。
她转着秋水剑,要各路仙家不服来战。
她同门师兄向玉帝献计,说有一法子最能治她的罪,磨她的锐气。
她不讲情爱,可柔软都给了师妹,九溪。
他们扰乱魔界原有的秩序,说鬼女治理不力。
他们问责鬼女,要我娘去追捕。
我娘怎会不知这是圈套,可她不去,姨娘寡不敌众,会被他们下死手逼得她现身去救,左右都是要治她的罪,又何苦要姨娘再赔上半条命。
我娘索性放走了姨娘,有罪愿认罚。
雷霆万钧之刑每日四十九道,一罚就是二百天,我娘硬生生挺着。
他们嘴上心疼着她,
「柳卿,女儿身可受不住这天雷啊。」
「柳卿,服个软,天帝念及你是女仙,会网开一面的。」
我娘以不屈傲睨旁人。
她挺直身板,眼神扫过他们,「如今看我这副模样,你们心里好受了?」
「你们真行,你们好了不起,你们是天界唯一的神。」
「这样说满意了么?」
她想她若能挺过,天帝也要高看她一眼,可他们偏不让她如意。
他们将她推入人间,将她情丝种蛊,要她好好当回女人,做女人该做的事情。
天帝以为她逃跑,废她的仙籍,封她的法力,要她永不成仙。
她为爱堕落,困于情关。
依附男人而活,葬身于爱。
我娘说:「这不公平,野心和欲望才是理所当然,重生归来,她要当那叛逆仙,搅得天界地覆天翻。」
我摸着娘身上的纵横交错的伤口,心神恍惚,「娘,你成功了么?」
她眸中无尽的笑意盛开在月下,「他们打不过我。」
天帝问我娘要何补偿。
她要女子乘风破浪且被温柔以待。
她要女子赤忱勇敢且被温暖相伴。
天帝要她心怀苍生,普渡众女。
11
「那你与姨娘是何关系。」
「她是我师妹。」
那株结魄草在我娘窗前被她日日夜夜悉心照料,甚至不允许我触碰。
我撇撇嘴,姨娘在我娘心里的地位好像不低呢。
姨娘回来了。
她与我娘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我在一边站立难安。
「咳咳。」
姨娘闻声张开手,这才看见我的存在,「快过来,让姨娘贴贴。」
「姨娘,你会走吗?」
她像只迷路的小鸟,眨着眼睛看着我娘,「卿卿要我留下么?」
我娘笑得肆意,挑起她的下巴,「那我救你回来干什么。」
某种微妙的气氛在她们之间燃起,我默默退了出来。
天界尚且如此,她们带着我走街访巷,看这世上的女子困于何种境地。
出生时可能会被溺死。
出嫁前是「货物」流通于市场,靠聘礼撑起全家。
出嫁后要传宗接代,延绵香火,生不出就是有罪。
家暴时要接受劝诫,「床头吵架床尾合」。
系在身上的线从父或兄之手,收紧于夫,还要学着无怨无悔,全盘接纳。
那些文人墨客,一边歌颂女子贞洁,一边又留情于青楼。
是怒,是悲,是无知。
姨娘摇着扇子,横眉淡笑,「人间和天界在这一点上都比不上魔界,那里不问出身,不问性别,以强者为尊。」
她在那里活得自由又快活。
听闻凡间也出了位女皇帝,武姓。
女子之身,鸿鹄之志。
她选拔有才学的女子入宫,协理政务。
我们在民间紧随她的步伐。
我娘开办女子学堂,女子不再死读女则女训列女传,女子有才才有德。
姨娘开设女子武馆,女子不再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做自己的武器。
女皇帝是至尊红颜,女子也要以她为镜,冲出枷锁,打破纲常。
三年后,我娘位列上神。
那是我第一次上天界,我要参加仙试,通过考核才能位列仙班。
有仙站出来质疑,
「这女子既非仙族又非人,岂能成仙?」
「让一块呆木头成仙,当真是笑话。」
我娘闻言不动声色。
我向天帝行礼,「菩萨说:『万物皆有灵,天地万物与人平等』,我虽为木,亦有心。有灵有心,自是与人平等。
那我又为何不能参加仙试。
还是说各位仙辈,打心眼儿里就认定仙便高人一等,我不够格。
天帝您说,他们这算不算是目中无人,亵渎菩萨。」
大殿之上,无仙接话。
我娘走出来握住我的手,要我收敛些,将力气用在仙试上。
三场比试,我虽不是名列前茅,却也磕磕绊绊挤进了仙班。
姨娘双手叉腰,「你这块木头可是狠狠打他们的脸了。」
我取出一截木头种在人间,愿它如世间女子一样生生不息,野蛮生长。
很久之后,我在天界看见了那位女皇帝,武曌。
她翻阅着世间女子的命书,震怒,叹息,赞许,狂笑。
合上命书,她闭目幽幽自语,「任重道远,后浪翻滚,势不可挡,天生傲骨,自清自醒。」
番外九溪
我是昆仑山最笨的弟子。
因我是凤凰最后一族,师父不得不留下我。
别人一天学会的法术,我要一个月才能勉强使出一半。
师兄们嘲笑我,将我关在茅厕,说那里的污秽物才是我的同伴,说我脑子里是都是这些东西才学不进去知识。
师父不求我为凤凰族发光发热,只要活着就好。虽嘴上不骂我,背地里求天帝给我送走。
只有师姐从不嫌弃我,她常常半夜给我补习,还给我带好吃的糕点奖励我。
她说我只是慧根还没开化而已。
我知道,师姐在哄我,因为我一次次练习毫无长进。
她身为女儿身,却是师父最出色的弟子,她在的时候,师兄们不敢伤我。
她一离开,我就难逃一劫。
师兄们要我陪练,实则是联合起来耍我,看着我笨拙的在他们中间躲闪,那剑刃的寒光越发的刺眼。
师姐知晓后,为我上完药,举起秋水剑将师兄们打得落花流水,连衣服都碎成了渣。
她说:「我们手中的剑是庇佑苍生,不是祸害同类。若再犯,我这秋水剑可无眼。」
那时我想,我也要成为像师姐一样的仙。
可我太弱了。
一场仙魔大战,我半眯着眼埋头躲在最后,吓得连施法的手指都伸不直。
一缕黑烟趁机蛊惑了我的心,他笑,「凤凰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跟着我,就能让你俯视他们。」
我虽想强大,也知这东西碰不得。
我犹豫之际,它钻进我的脑袋,我痛不欲生。
师父将我扔进丹炉,要用丹火烧我。
「不能涅槃,何来凤凰。」
那炉内的高热,烫化了我的皮肤,后背的肌肉从里到外被扒开,鼓出翅膀,将我裹住,那羽毛不是红色而是黑色。
心中有怨,我只能成魔。
那夜,丹炉炸裂,昆仑山到处都是火。
我怕极了,可我一伸手,就飞出去一团火。
师父率师兄们要杀我,师姐挡在我身前,要我别怕。
她目光里的我,抱着自己,像一只被打湿了翅膀的黑色雏鸟。
所以后来当我看见舒柳无意间施法时,那样震惊,我怕她跟我一样,被心魔支配。
「柳卿,你给为师让开,这个妖孽今日必须诛杀。」
「求师父留九溪一条命。」
我握着她的肩膀,「师姐,你走啊,别救我。」
师姐被师父的剑射穿了肩膀,「逆徒!」
她回身推开我,「走!九溪。」
我后退一步,跌入悬崖,翅膀展开,遁入云霄。
几百年间,我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想尽一切办法抽除了那缕黑烟。
师姐,我是不是很厉害。
再次见面,她已是战神,而我是魔界只手遮天的鬼女。
在我的统领下,魔界从未有过越界行为。
她说:「九溪,长大了啊。」
她又放走了我。
不承想,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师姐,这一次,换九溪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