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情深（组诗）

穿过长长的隧道，便是溆浦

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见一界牌，上署溆浦

就知道沅水不远了，沅水边上的古镇不远了

青山让道，眼前豁然，呈旷达气象

沅水南来北往，上通洪江，下达辰阳，

东西两岸的坡岗上，遍植桔树

它们开素白的花，结橙红的果，解不老的乡愁

过大江口，小江口，卢峰在望

披一身锦绣，时而烟霞明灭，疑有仙隐

几朵白云悠然，仿若善卷持书徐行

它别来无羔，让每一个归人都能找到故园和往事

它与一条河的美好爱情，终成千古绝唱

也成为我乡愁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紫荆山居东

取雪峰山一脉，置县城之东

高百仞，绵延数十里，做绿色屏风

托日出，拱月升，携紫气东来

峰岭叠翠，苍鹰白鹭岀没，偶尔负雪

一颗星孤悬在它的头顶，那么明亮而亘古

深谷献出溪流，丛林典藏药师，猎手，和庙宇

山之巅，奔跑着风与流云

垭口野花烂漫，一个人离开后，便有了传说

我们彼此守望，叹知交零落，借以托付肝胆

我们互为江湖，渡尽劫波，相逢一笑

紫荆山以西，是狭长而开阔的溆水盆地

安放着田垄，丘岗，溪河，还有我的故乡

一座古老的城郭，已在此定居千年

溆水向西流

溆水，古作序水，又称二龙江

有二源，一出架枧田，一岀梁山

至祖下坪两源合，名二都河

沿途纳九溪江，高明溪，四都河，三都河

来自三山五岳，推波助澜

一路奇思妙想，布展造景

双江映月，芦潭渔唱，鹰渚迴波，桂坊秋月

至思蒙，丹山碧水，叹为观止

山高峻，岸走龙蛇，船行风口浪尖

水码头，官码头，商码头，讲述岁月兴衰

古渡野草丛生，偏爱西风残照

一条河，有它自己动荡而隐秘的一生

襟怀广阔，于这片土地，有同袍之谊

乳汁丰沛，于我，有哺育之恩

尽万顷碧波，西出大江口，下沅江，入洞庭

浩浩汤汤

明月洞记

鹿鸣山下，有神釜劈一峡谷，蛇形西延

自谷口步入，下开上阖，仰视天光，仿如一弯明月，故名

至尽头，见一水自石壁飞流直下，约百尺

此为神来之笔

瀑布三叠，落幽潭，潭水溢而为溪

溪清如许，为有记得自己的源头

战国时，三闾大夫屈原隐逸于此

居石屋，食粟米，饮清泉，听呦呦鹿鸣

在一个神秘的夏夜，遇见山鬼

背负着家国苦难，孤身前行，低吟复长啸

大楚是如此薄情寡义啊，而你笔墨情深

先生，你心若明月

高悬在尘世的仰望里

浮桥上等

如果，你来溆浦

我就这样约你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约定

那里，有流水，有风月，有摇摇晃晃的时光

我们要谈论的话题，大抵就是这些

把黄昏留在路途，只需一袭夜色凉薄

人来人往，都是过客，别太在意

你我心有所属，不为尘世所扰

对于这座小城，我能告诉你的，多是往事

对于两岸的灯火，可以喜欢，切勿沉迷

而对于溆水，且放任自流

我会站在桥的中央，近水，临风，缄默

装着一棵玉树的样子

无论你从哪个方向来，都能远远地看到

就像看到一种修行，强忍悲伤和凋零

枣子坡，枣子坡

那一年，我们初识

秋风乍起，林荫道上的梧桐叶徐娘半老

严肃的红砖楼前，站满报到的新生

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是我

乡下的孩子，初出茅庐

一脸懵懂和新奇，还有持守的朴素与纯真

教室，操场，宿舍，次第呈现

书本，青春，理想，悄然打开

在熄灯号里入睡，在起床哨中醒来

每一记钟声，都是时间的刻度

每一位老师，都有父兄的样子

每一节课，都伴随成长的疑惑与顿悟

一个伤感的七月，凤凰花儿开了

我们踏着离歌，四下散去，宛若春风桃李

那个地方在县城东郊，叫枣子坡

没有一棵枣树

有一种书香，在岁月里，绵绵不绝

观音阁的集市

我说的观音阁，不是庙宇，是一座小镇

比临县城，是我的故乡

每逢农历三八日，赶集

这一传统，打我记事起就这样了

从同心坝到黎阳桥，从三都河滩到老街

到处都是支起的帐篷，临设的摊点

仿佛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在此集结

瓜果，蔬菜，稻粮，土生土长

鸡，鸭，鹅，小猪仔，皆为儿时伙伴

煤，劈柴，木炭，这些温暖的事物出自深山

糖果副食，五金百货，是城市的派遣

那时诚信，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那时简单，一碗原汤面，能让人幸福无比

川水火车站

那是一个四等小站

一天只停两列火车，绿皮的，有些破旧，有点慢

一列自西向东，一列自东向西

一列在午后，一列在黄昏

来来往往的车辆，都是匆匆过客

汽笛呼啸而过，总啼不住

三块站牌，呈一字排开，举着小小的寂寞

红灯和绿灯，像两只眼睛，轮番值守

空旷的站台，孤独的持灯者，几节遗弃的车厢

我曾在这里上车，去过很多地方

我曾在这里下车，夕阳西下，故乡尚远

我曾在这里送别，车里车外，都是断肠人

母亲在村里教书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母亲年轻，我尚小

学校设在丁家祠堂，正门口有两棵古樟

我的先祖，对香樟树情有独钟

简陋的教室，破旧的桌椅，鼻涕未干的少年

一双眼睛干净明亮

在墙上画画，把小心思写进课本里

高高的封火墙，关不住烂漫年华

瑯瑯的读书声，被春风传得很远

母亲兼教语文，数学，唱歌

领着一群可爱的孩子，快乐多于烦恼

母亲经常夜间家访，独自行走在乡村小路上

一柱手电筒的亮光，惊起一片犬吠

走在茶马古道上

黎明兄告诉我，这是茶马古道

我选择相信，并由此抒发一番思古之幽情

凭栏眺望，山隐隐，水迢迢，但见道路崎岖

闭目聆听，风萧萧，鸟啾啾，犹闻马帮铃声

我忽然有置身苍凉的感觉

多么奇妙啊，我闻到了茶香，青山绿水的味道

马蹄得得，踏碎夕阳

翻过一道坡，就是客栈，那里

有备好的马料，温好的酒，老板娘风韵犹存

据说，红军长征时，走的也是这条古道

赤旗漫卷，沥沥鲜血洒山崖

杜鹃花年年开放，像是诉说，又像是告慰

这条古道始浙赣，穿湘中，抵滇黔，纵横千里

而今，我徜徉于此

一段沧桑的青石板路，将它的前世今生和盘托出

丁哲，湖南溆浦人。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潮》《延河》《湖南文学》《福建文学》等。多次获省市文学奖。现居湖南怀化。